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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谭赵】透明人间 17

17 风吹风吹


最后一场雪消融之后,梅花就毫无顾忌地开放起来了。徐航晃进赵启平办公室,端着紫砂茶杯望着窗外感慨:“这天真蓝啊,起码得叠了四个图层吧?”

徐航新年带全家去巴厘岛度完假,现在还没把照片修完。眼下徐主任是彻底沉迷修图,连申请基金、发论文这些正事都得往后排。

赵启平可没这位早就评上正高的同志这般清闲。除了日常的出诊坐班之外,他这样的青年医生现在正处于拼命点灯熬油积累资历的关键时期,看着好像希望就在前方,不过望山跑死马,有一步耽误了,剩下的路就会加倍难走。常言道:“条路自己拣,扑街唔好喊”,赵启平从来不后悔自己选择医生这行作为自己的终身事业,但小赵医生并非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理想主义者,今年医院有升副高的指标,赵启平虽然不像某些同事那样急着去四处拉关系打点,但按照评选标准该做的准备工作他也没有一桩落下。

科室早就有传言这个指标大概是赵医生的囊中之物了,否则怎么老看见徐主任三天两头去赵医生的办公室晃荡。按交情来说,徐航是赵启平的老学长,赵启平本科入学那年,徐航就在迎新大会上代表学生会发言忽悠这批一脸单纯懵懂的新人了。赵启平进学生会的那年,徐航刚好博士毕业卸任会长,两人在换届的聚餐上才算正式认识。那天徐航还挺敏感文艺,但凡敬酒的来者不拒,于是顺理成章地喝到断片,一个劲儿掉眼泪。赵启平的宿舍离博士楼最近,只好和另一个同学一起硬着头皮负责把这位前会长送回去。

徐航哭得稀里哗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人身上抹,差点没把有洁癖的赵启平逼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徐航送到了宿舍门口,赵启平还在琢磨该怎么在他身上掏钥匙呢,门已经开了。徐航后来的妻子,那时候的女友,翩翩出现在门后。赵启平看这姑娘身材纤细,和同学好心要帮她把人弄上床。女孩儿微笑说不用,一手搂着瘫倒在地的男友脑袋,一手扇他耳光。

“徐航,快醒醒。”啪,一个耳光。“酒量那么差还敢猛喝,上次酒精中毒搞得半死不活你忘了?”啪,又一个耳光。

看起来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了,赵启平和同学赶紧撤离战场,英明神武深得人心的徐航会长醉酒被女友狂扇耳光的光荣事迹从此在学生会里代代流传。

一个人的糗事若是被另一个人发现,那这两人要么就是成为连对方名字都不能提的陌路,要么就成为关系最铁的朋友。女孩子有很大几率爱上自己的牙医也是出于类似理由——人家连自己最丑的样子都看过来还选择追求自己,难道还不算真爱吗?


徐航比赵启平大了八岁,有点做知心哥哥的意思。去年因为谭老爷子的事情不得已坑了赵启平一把,他心里一直挺过意不去,很长时间都不好意思在赵启平面前晃来晃去。不过后来听说这个小学弟和谭宗明交上了朋友,好事变坏事,徐航就又开始频频出现在小赵医生的办公室里了。

“赵医生,你听没听说晟煊要收购宇厦的消息啊?”徐航的一大爱好是理财,除了保守的基金之外,他当然也炒股,最近晟煊和宇厦的小道消息满天飞,看来又会有一波买进卖出的高峰。

“没听过,不了解。我要是知道点什么,就不用坐在这里苦哈哈写报告了。”赵启平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徐航看起来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也不像是真心想从他这里打听到什么内幕消息。“徐主任,你的照片不是还没修完吗,怎么又开始盯着股票了?去年被套牢那回,嫂子有多生气你忘了?”

徐航哈哈笑了两声:“你看你,不刻薄人吃不下饭是不是?”他把赵启平笔筒里的笔一根根排好,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提起:“其实按我们俩这关系我该避嫌,不过看你最近这段时间那么累,有什么好消息的话还真想早点告诉你。”

赵启平抬起头,眼神明亮:“别别别,您老人家还是先别说了,别是一口毒奶。”

徐航一戳赵启平肩头:“哟哟哟,赵医生你又没大没小了。”

赵启平以指加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忽然一笑:“我还是更喜欢惊喜。”

“得,老哥我不耽误你等惊喜了,我回家咪西去也。”徐航端着已经不冒热气的茶杯施施然往外走,到办公室门口回头看,赵启平继续埋头写报告,头顶却像长眼睛似的,腾出一只手跟他挥了挥。

确实是心情好了。徐航能明显感觉到赵启平身上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比起很多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学弟,现在的赵启平更让他欣慰。经历过痛苦而成长的人,值得被好好相待。徐航摇了摇头,把往事挥散,窗外夕阳正好,金光灿烂,照着红的白的梅花。


两个小孩已经在老宅住了三天,他们对这老宅子处处好奇,又哀叹于它即将被摧毁的命运,所以逮着每一个细节都猛拍照片,生怕漏了一点跟回忆有关的线索。

新年伊始,公司正是忙碌的时候,谭宗明这几天都在公司处理事务,夜深了就回自己的别墅去睡,免得影响老宅里这帮作息无比健康的人。

助理送来的传真页上印着一串电话和住址,是老宅里那两个孩子父母的联络方式。两个孩子毕竟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三言两语就被谭宗明套出了话,还以为自己保守着秘密。

谭宗明的手指轻扣桌面,思索是否应该现在就联系对方。作为社会经验丰富的成年人,最忌讳掺和的事情有两桩:一是渣男善后,二是帮带孩子。

伸向电话的手重新收回来,谭宗明将那张纸叠起来,拉开抽屉放了进去。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肩膀和脖子。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从落地窗看出去,对面的大楼里也只剩下高层的零星灯火。

谭宗明自认并不是工作狂,但他确实迷恋全力以赴实现目标的成就感,同时厌恶任务结束时忽然出现空虚感的那一瞬间。也许萨特说得对,“人注定是要受自由之苦的”。

在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必想的时候,一切即将发生的未知之事,那些隐约的不安会突然冒出来占据头脑。所有人都认为谭宗明是个潇洒开阔的人,连谭宗明自己都这样认为。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会在某些细碎的时刻里感到低落。

对面高楼上的灯光又熄灭了一些。有两扇亮着灯的窗户就这样孤零零陷入了包围里。像从黑暗里生长出来的一双眼,温柔地和谭宗明对望。


谭宗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一双眼睛。小赵医生的眼睛像是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金钥匙,每次望住他的眼睛,就有种小时候回到家,发现钥匙还藏在窗台底下的安心感。

这把钥匙现在正好和谭宗明突如其来的忧愁严丝合缝,在不经意间打开闸门释放了他心里的阴霾。

最近想到小赵医生的次数是不是太多了些?谭宗明暗暗思忖。

不只是在那些语言能派上用场的时候,即使是不说一句话在雪地里打着伞漫步,或是默默开车穿越万灯流丽的城市,又或者在壁炉前无所事事看着火光燃烧,在那些沉默错落的瞬间,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幸福。


谭宗明从柜子里找出酒,准备小小地放纵自己一回,这样他大半夜给小赵医生发消息,还可以向自己解释一切都是酒精的错。

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还是组织不好语言。

还是赵启平先发了消息过来。

“今晚值班,发现梅花在夜里有特别的香气。”

谭宗明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低头,有一枚笑容落在琥珀似的酒液里。


赵启平并不讨厌晚上值班,比起要经常倒夜班的护士,他一周倒一到两次夜班就已经该满怀感激了。他还是个实习医生的时候,曾经连续三十几个小时不睡觉留在医院值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明白了从前上学时被医学院当做怪谈的故事其来有自,夜里的医院其实充斥着各种声音,甚至可能比白天更忙碌。

跟春节时忙得脚不沾地的情况相比,现在已经算得上空闲。赵启平收治完一个出了小车祸的急诊病号之后就没有多少事情要做。他站在窗前往下看,看见小广场上种的梅树,梅花在路灯映照下发出丝绒般的光。

打开窗户,夜风吹得人一哆嗦。风里有淡淡的香气,带着不染尘的矜贵。

白天路过的时候,完全没有闻到这种特殊的香味。到夜里香气便浓烈了起来,夹在刚刚温暖的春风里,迎面扑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赵启平忽然很想把自己这个小小的发现告诉谭宗明。

只是没想到谭宗明竟然就回了电话过来。

赵启平心头突地一跳,佯作镇定地接起了电话。


双方都没说话,只有夜风通过窗缝时发出呼呼的声音。

还是赵启平先笑了:“谭总,这么晚了,你不睡觉哦?”

谭宗明轻轻嗯了声,说:“本来准备要回去休息,突然很想闻一下你说的夜里梅花的香气。”

赵启平转过身看楼底下的梅花,一朵两朵三朵,好像全在一个瞬间嘭嘭嘭地开放了。索性把半边窗户都推开,赵启平朝着窗外举起手机,让谭宗明听风声:“听见了吗?”

先是一段类似杂音的声音,然后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有风声如此清晰。

“听见了。”谭宗明微笑,“香气在风里。”

赵启平关上窗户,重新把手机贴在耳边:“那两个小朋友还在你家吗?”

谭宗明说:“是。老爷子看起来挺喜欢他们,我这几天都忙,没有去老宅。”

赵启平问:“不打算跟他们的家长联系一下吗?看样子两个小朋友还是逃家出来的吧。”

谭宗明低低笑了一声:“本来是打算这么做的,不过现在还是不想做讨人厌的中年阿叔啊。”

赵启平也笑了:“为撒西叫自噶阿叔,还噶后生个啦。”

小赵医生的普通话说得相当标准,字正腔圆,谭宗明险些忘了他还是个土生土长的上海人。

谭宗明也用上海话回他:“伐算后生啦。”

赵启平几乎不假思索:“伐算后生也无所谓,有宁中意嘛就好啦。”

谭宗明笑着问:“有宁是萨宁啊?”

赵启平不说话了。

说上海话就容易话赶话,等反应过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出去了。

那么多急促的入声,那么多刻意的转折,最后全部变成冲不破的阻塞。

近乎颤抖,近乎哽咽。

望着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叹口气,简直失败至极。


好在谭宗明似乎不以为意地换了个话题,说:“再让那两个孩子多住几天吧,等玩够了,我再送他们回去。”

赵启平也切换回普通话模式:“嗯,找你自己的想法来吧。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德国骨科医生。”

谭宗明没明白什么意思。

“这个梗谭总你不需要懂了,我们年轻人知道就行。”赵启平笑笑,“有时间的话,周末一起去山上拍梅花吧。我姑父刚送了我全套的摄影设备,正好想练练手。”

谭宗明如他预想中那样很快答应:“好的,周末见。”


赵启平挂掉手机,伸出手指在玻璃上描绘梅树的形状。他知道谭宗明最近心情不会好,所以他想让谭宗明不必烦闷忧愁,结果到最后自己反而比谭宗明更烦闷更忧愁。

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激烈情绪,那种被他自己嘲笑过的奇异热情,让他想要狠狠拥抱住谭宗明,却又不得不和他保持着距离。

让你快乐是件困难的事情吗?

我或许做不好。

但我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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