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 @青紫色的叶子 的小王子paro,希望不要被我的暗黑吓怕=V=
【你来寻找什么呢?】
就在这时,安迷修出现了。
“早啊。”安迷修说。
雷狮没有搭理这位不速之客,他抛弄着一枚银币,等着安迷修把食物用滑轮和吊篮送进巨大的密封罩里。
怎么会有仅仅靠面包和清水就感到满足的人呢?这个星球上全都是些怪胎。
安迷修在密封罩外坐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雷狮带着一脸嫌弃的表情咀嚼着面包。
雷狮发现,他坐得比昨天的位置又稍稍靠近了些。
吃过了东西,雷狮才大发慈悲地伸出一只手:“我要的东西呢?”
安迷修打开搁在自己膝盖上的小皮革包,露出里面装的那一整块漆黑光亮的金属。这是他拜托一位相熟的吟游诗人从南边的国境线带回来的。
为此,他付出了整整半年份的面包作为代价。
这种金属在博物馆编著的百科全书里被称为“铁”,书里记载某个星球上的人们通过掌握这种元素而开创了一个伟大的时代。但是在安迷修所处的星球上,人们并不买这种魔法的账。他们更钟情于树木、黏土和石头,更何况在这个星球的中心,有一整片可以和太阳媲美的、融化的黄金之海。
铁却十分少见,只有远行的猎人或者商旅偶尔会从边境带回一两块这种坚硬的金属,用它们打造小小的盒子来保存自己的贵重物品。这种幽暗的金属显然不讨这个星球上的人们喜欢。因此带着雷狮从天而降的那艘钢铁飞船还原原本本地留在市政广场上。议员们还没有为该如何处置这个庞然大物争吵出一个结果。
雷狮向所有前来祈祷许愿的人索要铁,大概是要用来修复他那艘飞船吧。安迷修毫不怀疑他有轻而易举走出那个密封罩的能力,可是到目前为止,雷狮却异常配合地没有踏出这个神圣的囚笼半步,尽管他从没给过那帮将他视作先知和信使的人半个好脸色。
当广场上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坠毁的飞船里爬出来的那一刻,他就同时被小道消息宣传成智慧的使者和危险的入侵者。
雷狮因为长时间的宇宙漂流和虫洞跳跃而精疲力尽,醒来发现自己很滑稽地被安置在神庙的大玻璃罩里。
玻璃罩子外是满脸严肃和紧张的长老和议员们。这些大人物派代表叽里咕噜问了他一长串问题,雷狮只回答一句话:“我是个宇宙海盗,是个恐怖分子。”
然后满意地看着外面所有讨厌的脸都皱成了苦瓜。
关于如何处置雷狮成为了那个月议会争论不休的话题。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的会议最终得出结论——暂时按兵不动。
这个星球上的居民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就为了看一眼这神秘的天外来客长什么模样。不是传言里三层楼高的巨人,也不是头上长着犄角的怪物,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漂亮的少年人罢了。
有一天,悄悄有人把银币塞在投放食物的吊篮里送进来,交握着双手站在雷狮的玻璃罩子前对他许愿。
雷狮很不高兴地把银币挑出来,对那位小声祈祷的妇人说:“我可不是什么许愿小精灵哦,我是个恐怖分子,不要搞错了。”
妇人被吓了一跳,鼓足了勇气才说:“对不起,只是看见您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我想问您,您是从另外的世界来的……对吧?”
雷狮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所以?”
妇人脸上露出几分期待:“那会有一个世界专门为死去的人而准备吗?人死掉以后,是不是就去了那个世界?”
雷狮想早点用“没有”两个字来打发掉她,但是妇人满怀希望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双眼盛满了秋夜的露水。
“有的。”雷狮说,“但那在很遥远的宇宙的彼方,到过那里的人无法再次抵达。我在那里见到了很多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你看,撒谎是一件多么轻而易举的事情。
妇人松了一口气,换上舒展而喜悦的笑容。
“我由衷地感谢您!既然您不要银币,那么请问我要拿什么供奉您呢?”
雷狮在小毯子上坐下来,思考了一会儿:“我要铁。下次带铁过来。”
冒充神棍给雷狮带去了无聊日子里难得的乐趣。虽然他早就明白这世界上的神明基本都是混蛋,但参与编织一场梦境比他想象的有趣,唯一令他不满意的是那个名叫安迷修的新守夜人。
这世界上到底为什么有人脑子里装了那么多疑问?跟其他人一样献上一块黑漆漆的金属,然后脑补着他给出的故弄玄虚的答案高高兴兴离开不好吗?
安迷修不。他总是随身带着一个本子,兢兢业业记录下雷狮今天又怎么骗人了。
“所有没射中靶子的弓箭都飞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切的错误都在那里停留。人会在那个世界里遇见很多错过的人。”
安迷修在这句话后面又画了一横。他所记录的雷狮语录里,这句话的出场频率最高,堪称万能模板。安迷修非常生气,你怎么可以用卡尔维诺这样奇迹般的作家的话去骗人呢。
雷狮无所谓地坏笑:“那有什么,反正大家又不会上图书馆去读书,更不会关心一个地球作家说了什么话。”
安迷修翻到本子前面的某一页,大声念出雷狮自己说过的话:“语言是秩序,是组织,是结构,是构建世界的基石,是抵抗熵增的唯一力量。世界是语言的森林。”
“骗你的。”雷狮露出恶作剧的表情,“我是骗你的,卡尔维诺也是骗你的。”
安迷修皱着眉头说:“不可能。至少卡尔维诺不会骗我。”
“当然有可能。因为我一直待在那个错误的世界里。”雷狮坐在玻璃罩里,唯一的银币被他夹在手指间,“那里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
“但你现在离开了那个世界,”安迷修忽然不知道该往笔记上写什么,“你在宇宙里旅行了那么久,肯定会有让你觉得幸福的地方吧?”
“宇宙只关心时间和空间,没空关心人类的幸福。”雷狮说。
安迷修沉默了。一个人的悲伤要大过整个星球的幸福,师父曾经这么说过。
“那你在宇宙里穿行,到底是在寻找什么呢?”
雷狮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那双淡紫色的眼睛,深深地看着安迷修。
“那你呢,你想从我这里知道穿越世界的方法,你又在寻找什么?”
【这是一件经常被忽略的事情,……意思是“建立感情联系”……】
安迷修第一次见到雷狮,像所有人一样用一小块铁买到了问一个问题的机会。他没有像别人那样问什么关于健康、寿命、财富和爱情之类的蠢问题,然后揣着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心满意足地离去。
他问雷狮:“你到底是谁?”
雷狮重复了那一句回答:“我是宇宙海盗——恐怖分子。”
安迷修追问:“你的名字。”
雷狮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另一个问题。”
安迷修被这个假神棍的无耻惊呆了,他只带了一小块铁,只能跟雷狮讨价还价:“先欠着,下次一并带给你。”
雷狮打个哈欠背过身去:“抱歉,我是海盗,恕不赊欠。”
安迷修第二次见雷狮,申请的守夜人职位已经得到了批准。
他找出了师父留下的铁块,那足够他问上一个月的问题了。当然结果是雷狮烦不胜烦,拒绝回答安迷修的任何问题,听凭他自言自语。
直到安迷修说:“这个星球,其实是从某个人的一句话里诞生的,是吗?”
雷狮警惕地睁开了眼睛,问他:“是谁告诉你的?”
安迷修说:“我师父。”
雷狮冷笑了一声:“你师父是个什么哲学家吗?”
安迷修摇头:“不,他跟你一样,是个宇宙的旅行者。”
师父在安迷修很小的时候收养了他。
他在博物馆工作,宣称自己是个诗人,却连一行像样的诗句都没写过。他离开以后,安迷修读完了他留下的书籍和札记,只从纸张的缝隙间找到过几个零碎的词语。
在安迷修看来,师父作为科学家的成就要远远高于他文学事业的成就。师父重新在星空中发现了古代百科全书里记载的地球,尽管皇家科学院那些人没有一个愿意相信他。他还写了许多探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论文,(这个定律同样是从百科全书中找出来的),当然这些论文都成了发表不出去的废稿。
“人们不会愿意相信这个世界的真相。我们诞生在果壳里,果肉像是屋顶的积雪。有许许多多的世界在等待我们,但我们却不曾对它们做出过一点回应。也许在某一个世界,我是个唱歌的流浪汉,市长是个偷面包的小贼,而你,我的好孩子,你是个快乐的骑士。”师父用疲惫而关注的目光望着似懂非懂的安迷修,“我们只要找到那句话……那是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
安迷修好奇地问:“什么话?”
师父微笑,抚摸着安迷修的肩膀:“让我们得以在这个宇宙存在的那句话呀。”
在一个孤立的系统里,一切会自发朝着热力学平衡的方向演化,能量会持续损耗,变成废热,化为灰烬,湮灭无踪,这是万事万物的结局。就像积雪会融化,凡人会死亡,宇宙会覆灭。
无一例外。
只有语言——这种人造的精妙结构——是抵抗熵增的手段。在旧的世界毁灭的同时,有无数新的世界因为偶然的话语而诞生。他们所处的这个世界如此新鲜生动,正如果壳里的果肉恰恰成熟。
这些理论当然被长老和议员们视作可怕的预言,师父很快失去了他的工作,到处都在风传要将他逮捕入狱的消息。他在一个起雾的夜里决定离开。
“我要去寻找另外的世界了,我的孩子。”师父上船时只带走了一盏小小的提灯,他相信在穿越世界边缘时这盏灯能派上用场。
安迷修没有挽留,他只是难得对师父露出了一点生气的表情,像一匹被抛弃的小马。
师父望着茫茫的海面叹了口气。
“我无法推算出这个世界会在多少年后覆灭,但是我的孩子,只要你找到了那句促使它诞生的话语,那一切都将重现,时间将会逆转,我们还会相遇。”师父说,“我这辈子说了很多疯话,但我从来不会骗你。”
“所以呢,你还在找那句话吗?”雷狮看安迷修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安迷修把带来的铁块放进吊篮,又一次把吊篮送进密封罩。
雷狮把铁块取出来,和之前坑蒙拐骗来的那堆藏在箱子里。安迷修曾经见过雷狮的魔法,他玩弄那些坚硬的金属,就像最出色的陶瓷工人对付黏土。只要手掌轻轻一碰,铁块就乖乖任他捏扁搓圆。安迷修发现,雷狮正在用那些铁块打造船舶的龙骨。
比周围环境高的热量总会向低温处流动。玻璃罩上爬满了水珠。安迷修知道,雷狮带来了不属于这个星球的温度。很快,整个玻璃罩都会因为能量不再流动而化为虚无。
“老实说以前我不是很相信师父的话,直到你突然出现。”安迷修靠近玻璃罩,雷狮命令他离远一点。
安迷修说:“今天我不提问,但是我有一个要求。”他把手贴在玻璃罩上,“我想要感受到你的热度。”
“你真是个疯子。”雷狮凝视安迷修许久,终于走到安迷修面前,把自己的手掌贴了上去。
即使是隔着玻璃罩,仍然能感受到那种灼烧一切的热度。像是被一千个太阳同时照耀。
安迷修奇怪地没有感知到痛苦,只是有种失去了某个部位的空虚感。他清楚看见自己与雷狮相对的指尖渐渐透明,如同变成微尘散逸在空气中。
雷狮率先收回了手。幸好,安迷修的手掌还安然无恙。
残留在安迷修手心的,是玻璃结晶后闪闪发光的碎屑。
它们像钻石一样美丽。
【如果你能在下午四点钟来,那么我在三点钟就会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雷狮渐渐不再排斥跟安迷修说话,毕竟对于习惯了冒险和漂流的他来说,被束缚是他最讨厌的事情,需要有个人来帮忙转移注意力,才不会让他克制不住狂暴脾气拆掉整座神庙。只是他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更不肯告诉安迷修宇宙旅行的方法,至于安迷修提出的帮助他修复飞船来交换搭乘机会的提议,他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安迷修只好没事就念雷狮随口胡诌的那些鸡汤来恶心他。
“我宁愿你给我念你师父收藏的那些破诗集。”雷狮说,“不然请你乖乖闭嘴。”
于是安迷修从善如流地扛了一摞师父留下的绝版诗集来念给雷狮听。
雷狮威胁他:“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在你念这些酸诗的时候,或许有一个新的世界从诗句中诞生。那里的人整天生活在悲伤和忧郁中,他们肯定会集体诅咒你这个造世主的。”
安迷修翻过一页:“真的吗?那我更想去见识见识了,我想师父应该会认出那里。”
雷狮气恼地在玻璃罩上砸了一拳。有亮晶晶的碎屑像小雪一样落在安迷修的睫毛上。
后来一连好多天,安迷修都没有出现,换了一个沉默寡言的老人给雷狮送饭。
雷狮当然不会去问安迷修为什么消失,他庆幸自己的耳根子终于能安静下来。只是那个老人只是例行公事地送完饭就走,不会帮雷狮把神庙巨大的帷幕拉开,让他有机会能看看星星,更不会告诉他现在是什么时间——在神庙里,时间似乎是一块凝固的琥珀。
也没有人来向雷狮祈祷和许愿了。他倒是不在意,就像小时候看的伸手入油锅的把戏,总有一天会被人拆穿的。在百无聊赖的时刻,他一遍又一遍清点自己存下的铁块,试图将它们塑造成各种花纹形状的龙骨。
没有那个烦人精的帮忙,他恐怕很难再收集到足够的铁块。
有时候他会想起小时候的卡米尔。那时候卡米尔因为柔弱和同情心而受惩罚,看见自己时有无尽欢喜:“大哥,我就知道你会来看我的,我一直都在等你。”
雷狮厌恶等待。卡米尔却说,等待也可以变成一件快乐的事情。
那天晚上雷狮把龙骨上所有的花纹都抹掉的时候,突然听见神殿大门开启的声音。
安迷修回来了,但是他两手空空,并没有为雷狮带来任何东西。
连雷狮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安迷修带来的是雷狮希望听见的消息。星球上的居民注意到,有连续三个晚上都有不明的光点出现在夜空中,那些光点的变幻很有规律,似乎是在发射什么信号。安迷修在玻璃罩上敲打着那些信号,水珠簌簌落下。没有错,那是卡米尔他们给雷狮发出的信号。
更奇怪的是,这三天,越来越多的人在自家的庭院里发现了铁。这种幽暗坚硬的金属似乎一夜之间从沉睡中醒来,想要和这个世界打个招呼。就连那片星球居民引以为傲的黄金之海,也隆起了一整片一整片冰山般的铁。人们开始被莫名的恐惧情绪所笼罩,这个星球还太过年轻,并没有面对巨大灾难的经验。
“那些信号还在吗?”雷狮问。
安迷修点头,他来之前还看见了闪耀的光斑,路上所有人都被吓坏了。
“你想看一看吗?”安迷修看见雷狮点头,他从密封罩附近的某架梯子爬上神殿那条由巨大石块堆砌而成的横梁,花了点力气才打开穹顶上的天窗。
星光慷慨地洒进神殿,整个殿堂像是点起了银色的烛火。那些天空中变幻的光点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繁星沉默地燃烧着。
他们等了一会儿,光点始终没有出现。
安迷修却没有把天窗关上,他回头冲雷狮笑了一下:“请你看星星啊。”
雷狮凝望着星空,这片星空就是他的海域,可他一次也没有好好看过它。所有人都觉得星海很美,但是成为星际的旅行者在雷狮看来不是天赋,而是诅咒。
“这些星星里,有你的故乡,也有你的目的地吧。”晚风吹拂着安迷修的头发,他被星光温柔的轻纱笼罩着,“那里也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或许你师父并没有在某颗星星上,或许他只是单纯地死了,或许他告诉你的一切都是一个谎言而已。雷狮完全可以用随便那句话刺痛安迷修,可是这个晚上,他决定不这么做。
他们此刻看见的星光,是那些星球很久很久以前就发出的光线。
为了能在某个瞬间照亮一个人,星光独自旅行了千千万万年。
宇宙里,到处都充满了这样寂寞的存在啊。
【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
安迷修趴在神殿冰凉的地面上睡了一整夜,醒来头昏脑涨,迷迷糊糊间看见雷狮正出神地凝视着他昨晚上没有关上的天窗。
雷狮坐在阳光里,像是第一次见到它那样,无端端抬起手去触碰那些抓不住的光线。
安迷修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应该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雷狮却早就发现了他:“原来太阳照在身上,是这种感觉。”
安迷修问他:“你没有晒过太阳吗?”
雷狮偏过头,淡紫色的眼睛熠熠发光:“我出生的星球看不见太阳,那里只有雷电和阴云。那里的人终身生活在铠甲中,他们不需要阳光。”
对于依赖阳光生存的人而言,很难想象一生都见不到太阳会是怎样的生活。
“你师父说世界诞生于语言之中,他没有骗你,当然这不是世界诞生的唯一方法。”雷狮在阳光里站起来,“我们的族人就是这些衍生世界的监控者,或者,你也可以称呼我们是清理人。宇宙的能量是守恒的,世界越来越多,熵增就越来越快,可是那些世界都想方设法抵抗熵增,因此需要有人来清理掉那些已经接近热寂状态却不肯顺其自然覆灭的世界。我们就是被选中的执行者。”
“那,怎么算是清理掉一个世界?”安迷修的理解力和消化力都比雷狮想象得强。
雷狮自嘲似的笑了笑:“抵抗者屠杀,顺从者驯化。我们会把那些听话的好孩子们进行基因改造,洗去他们的记忆,像是驯养小羊一样驯养他们,直到他们忘掉原来的一切,然后送他们去新生的世界定居。当然这严格意义上来说已经不算我们的活了,有别的部门专门管理这个。”
“那你们又听命于谁?”
雷狮猜到安迷修肯定会这么问。
“很难形容,照你们的说法,应该是‘神’吧。”雷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阴翳,“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废物。”
“所以你并不是海盗。”
“不,我是海盗,我是屠夫,我还是一个星球的王子,我叫雷狮。”雷狮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地笑了,那是安迷修头一次见到他真心的笑容。
骄傲如阳光般的笑容。
“你是不是在好奇,为什么我突然和你说这么多?”
雷狮看出了安迷修的疑惑,他示意安迷修仔细听,空中破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那是雷狮的同伴来接他了。
“不妨和你说实话吧,这个星球就快要毁灭了。虽然它是个年轻的星球,但那帮讨厌的’神’在这块星域进行的逆熵实验失败了,所以很快这里的熵值会暴增,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原本我打算单独来这里记录数据的,不过能量的剧烈波动导致我的飞船坠毁了。”雷狮拿起那条龙骨,轻而易举地将它烧成了齑粉,“其实我并不需要铁来修复飞船,我只是需要通过它们来观测熵值的波动。”
安迷修看着铁粉纷纷扬扬落在地上。牢不可摧的金属和微不足道的灰尘之间,原来并没有什么差异。
“铁是终末的元素,一个星球上出现了铁,就是它走向衰败的开始。”雷狮轻轻抬手打了个响指,密封罩应声破碎。
安迷修从来没有和雷狮站得这样近过。他又一次感知到了雷狮的温度,一个从来没见过太阳的人所给予的,像一千个太阳同时照耀般的温度。
“你会记住我吗?”安迷修问,“假如这个星球真的即将覆灭。”
“也许吧。”雷狮在安迷修的注视中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到过那么多星球,你是唯一一个看过我没穿铠甲的人。而且你有一头跟小麦面包一样颜色的头发,就冲着这一点,我大概会记住你的。”
安迷修笑起来,他都不知道原来雷狮会讲俏皮话的。他想现在这样子按照世界末日来说也不算坏。
于是他伸出手去拥抱了雷狮。
拥抱了这由他短暂独享的一千个太阳。
【你对我来说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雷狮终于和卡米尔他们见到了面。帕洛斯监控的数据表明,这个星球肯定会在今天之内完蛋。建筑物一座接一座地坍塌,街道一条接一条地陷落,这个世界除了崩塌、哀嚎和哭泣之外没有其他声音。
“一个星期前,这个广场还在举办猎人和姑娘们的舞会呢。”雷狮从飞船望下去,广场早就崩毁得不成样子。那场舞会的盛大连被困在神庙里的雷狮都能听见,转瞬之间已经满目疮痍。
佩利一向很喜欢这种天塌地陷的热闹,苦难看过太多次就不值钱了,他只是惊讶一向冷酷淡然的雷狮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老大,你是不是被关傻了?”
雷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佩利挠头:“哈哈,确实是原装正版的老大。”
“这个星球应该是从一句不错的话里诞生的吧,真是可惜。”负责导航的卡米尔插了句话,“大哥,准备好穿盔甲吧。”
雷狮慢慢点了下头,从船舷离开。
雷王星族人的盔甲原本就是外生的皮肤,只是受创严重时会暂时剥离。卡米尔很快恢复了装甲的状态,雷狮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穿上盔甲。
他的伤势早就痊愈了,也没有能量损耗,这是极端的异常行为。
雷狮望着底下熊熊燃烧的火海,说:“是因为他。”
飞船掉头回到正在解体的星球,雷狮让他们在外面等待,自己走进神庙去见安迷修。
安迷修正在火焰中安然阅读着那些诗集,他似乎不敢相信雷狮居然去而复返。
“你对我做了什么,现在我没有办法调动我的盔甲。”雷狮显出恼怒的样子,抬手挡开了将要砸向安迷修的活柱,在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前,他不会让安迷修去死。
“我什么也没有做。”安迷修坦然回答,火苗舔舐着他手里的书籍,他只好将它抛开。
“盔甲就长在我的皮肤上,可是它现在消失了,我可能再也没办法在宇宙穿行,你明不明白?”雷狮的恼怒更深,安迷修似乎对他的怒意不以为然。
“你真的喜欢永远过这种流浪和屠杀的生活吗?”安迷修望着雷狮的眼睛,问他。
“是的,这是我的命运。”雷狮回答。
安迷修伸手按住了雷狮的胸膛。这回轮到雷狮感受那股灼人的热度了。
那种下一秒躯体就要从宇宙挥发的热度。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们变成云,变成雾,变成湖畔,变成山川,变成太阳,变成星光。
变成和宇宙共存的温度。
雷狮全身都像针扎般疼痛,像弱小的飞蛾在艰难地破茧而出,那是重新降生于世的巨大苦楚。
安迷修说:“你的盔甲消失,是因为你不再需要它了。”
雷狮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混乱和痛苦,他在焚烧一切的火焰里大声质问安迷修:“我想要什么,你凭什么说你能明白?”
“我明白。”安迷修像山峦那样坚定:“我想我找到那句话了,我必须在你面前把它说出来。”
他在火焰里抱住了雷狮,对他说:
“请你……驯养我吧!”
从此,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骑士,而你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王子。
火焰忽然退散,时间指针向前转动,所有的一切宛如一梦。
所有应当归来的,必将归来。
窗台上枯萎的黄玫瑰,想起了曾经鲜妍美丽的梦。
安迷修问颤抖的雷狮:“你是在害怕吗?”
雷狮咬着牙齿,“废话,你不害怕吗?”
安迷修拉着雷狮的手在恢复如初的神殿里坐下,让正午的阳光好好洒在他们身上,庆祝这一次重生。
“所以,你答应我的请求了,对吗?”安迷修笑眯眯问。
“什么请求?”雷狮明知故问。
“请你驯养我吧。”安迷修又说了一遍,“让我们都变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
雷狮脸上还带着生气的神情,他知道卡米尔他们就快进来了,不过他还是没有把手抽出来。
安迷修的手现在分享着和他一样的温度。
“我是世上独一无二的海盗,而你,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傻瓜。”
他如是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