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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安雷】五月风

※幼驯染设定。


如果要从一年中挑出一段最喜欢的时间,安迷修会选择五月。在五月,春季的严寒像午夜十二点失效的魔法一样“砰”地消失了,夏季的酷热还在两三个红绿灯之外。每个不下雨的夜晚,妈妈都会套上美美的裙子,拉着爸爸去河边的广场上跳交谊舞,安迷修就可以安心在家偷看被妈妈藏起来的碟片。《七龙珠》啦,《小当家》啦,《多啦A梦》啦,《美少女战士》啦……他刚按下VCD的电源,楼底下就响起妈妈嘹亮的喊声:“安迷修,快把自行车钥匙扔下来!”

小小的安迷修无奈地叹口气,蹬蹬蹬跑去翻放在鞋架上的糖果盒,找出自行车钥匙,再蹬蹬蹬跑到客厅把装苹果的红色塑料袋抽出来绑在钥匙上,最后推开窗户,冲着楼下的爸爸妈妈挥了挥手,小心地把钥匙往光秃秃的草坪上扔。

坐在筒子楼底下乘凉闲聊的邻居们都见怪不怪,安家每天都要上演一遍这种戏码。有时候忘记带钥匙,有时候忘记带伞,有时候忘记带外套。安爸爸或者安妈妈站在楼底下喊一声,那些被遗忘的小东西就绑在各种塑料袋或者手帕做成的降落伞里,从临街的窗户空降,再急急忙忙着陆在没人维护的草坪上。

大家打趣安家的糊涂夫妇,“忘带什么都可以,不要忘记带人就好了嘛。”安妈妈不好意思地捶了下安爸爸的背心:“都怪你啦,钥匙也不挂在腰上。”安爸爸嘿嘿挠了两下后脑勺,三楼的小金叔叔抢着说:“那是因为他只记得把你拴在腰上啦!”安妈妈笑骂一句没正经的,楼底下顿时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可那一天,红色小降落伞被投出窗户的时刻,忽然起了一阵晚风。一直到很多年后,安迷修也算不清楚那阵晚风到底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钥匙的运动轨迹,但可以肯定的是,降落伞没有在预定地点着陆,那次小小的偏离是所有故事的开始。安迷修眼睁睁看着降落伞越过篱笆,砸在了正走过花坛外侧小径的男孩子头上。

在场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安妈妈吓坏了,愣了几秒才冲上去问那个捂着头不说话的男孩子:“乖乖,伤到哪里没有?”

陪着男孩子的中年妇人甩掉手里的行李,一下把男孩子揽入怀里,对安妈妈怒目而视:“砸坏了我们家的宝贝少爷,卖了你也赔不起啊。”又抬头冲着趴在窗户边的安迷修说:“怎么能随便往楼下扔东西呢!不讲公德!”骂完之后赶紧蹲下来,把男孩子从头到脚查了个遍,忧心忡忡,“宝贝,你没事吧,疼不疼?”

男孩子挣开那双力气大得过分的手,闷闷说:“我没事,都说别叫我宝贝啦。”说完,他有些怨念地抬头看向罪魁祸首安迷修。

那是安迷修第一次见到雷狮。据他自己后来对这一场景的回忆来看,当时雷狮穿得“像个外星球来的小王子”,简而言之,非常能装。在筒子楼的孩子们穿着短袖短裤像一群乱糟糟的小麻雀满大街飞奔的年代,雷狮穿着只有挂历上小模特们才会穿的那种衣服。格纹的背心和长裤洋气又时髦,白衬衣烫得挺括,脖子上居然还戴着红色的小蝴蝶结。

还有力气瞪人,看来是没被砸懵。筒子楼里的小孩都是一路摔打长大的,磕磕碰碰不过是家常便饭,只需要一根冰棍或者一集动画片就能安抚。安迷修傻乎乎地冲瞪他的男孩子喊:“你要不要来我家看动画片!”

白肤黑发的男孩子嫌弃般地转过了头。

不管怎么说,安迷修一家还是给男孩子道了歉,并承诺有问题的话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中年妇人还想再刻薄几句,男孩子倒不耐烦地催她快走。看热闹的大家才发现,这个黄昏时分忽然出现的两人居然是往对面那幢小洋楼方向走去的。

那幢小洋楼已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据说原本是某位名人的故居,后来被不肖子孙便宜卖给了有钱人。筒子楼的居民们大概一年也见不到那扇漂亮的雕花大门打开一次。在这个五月的薄暮,夕阳还剩下一小片西瓜红的时刻,那扇铁门终于打开了,外星球来的小王子和他彪悍的女保镖踩着到处蔓生的杂草走进了那幢小楼。很快,大家看见小楼的窗户透出了灯光,女人推开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像是威风凛凛的将军在城堡里向大家发表演讲:“以后不许再把垃圾扔到院子里来了!”

 

关于那把砸到过雷狮的钥匙,大概还有很多故事可以讲。它是安迷修家里那辆老上海凤凰牌“二八”自行车的忠实伴侣,安迷修爸爸用这辆“二八”载过还是少女的安迷修妈妈,后来这辆车后座的贵宾集待遇又给了安迷修。安迷修很喜欢坐在这辆高高的自行车上,跟爸爸妈妈一起在河边晃悠。一路上,他们会碰见下班回来的六楼的李伯伯,提着大葱和西红柿的三楼的王奶奶,和女朋友在柳树下谈情说爱的五楼的齐哥哥,虽然大家都说不清他到底有几个女朋友。那次意外事件之后,安爸爸和安妈妈的记性没变得好起来,但却扛回来了一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新自行车气派不凡,曲线姣好,通身漆成闪亮的紫红色,跟原来那辆到处掉漆的“二八”想必,真像个漂亮秀气的小姑娘。安迷修还是想念那辆已经卖掉的旧自行车,放学回家经过车棚,看见原来放大块头自行车的位置空空荡荡的,他心里就很难受,虽然他自己也说不上这是为什么。

安迷修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趴在临街的窗户上发呆。他家住在二楼,目光越过那条窄窄的小巷,能看进对面小洋楼的花园。那个男孩子住进去以后,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一起住进去的那个凶巴巴的阿姨勤快得该评个劳模,她以一己之力修葺了整幢小洋楼和附带的花园。仿佛是一夜之间,沧桑的洋楼就变得闪闪发光了起来,花园里长出了玫瑰和紫罗兰,甚至那尊灰扑扑的雕塑,也变成了耀眼的喷泉。凶阿姨还慷慨地将用车运来的鲜花分给了筒子楼的邻居们,于是那块光秃秃的草坪也有了色彩,凶阿姨也从大家口中的“那个很凶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为所有人的朋友,安迷修妈妈还会带着她一起去跳舞。大人们的世界有够复杂的。

其实小孩子的世界也一点不简单。雷狮成为了安迷修的同学兼同桌,这个莫名其妙的转校生抢走了身为班长的安迷修的所有风头,毕竟要怎么打败一个会用英文自我介绍的七岁小孩子呢!安爸爸和安妈妈倒是喜出望外,指望儿子能从这个见过世面的小朋友那里多学点东西。安爸爸的单位发了两盒巧克力,安迷修受命将其中一盒送到对面的小洋楼,算是一点小小的补偿和感谢。

安迷修在门外扭捏了半天,踮起脚尖才够到门铃。凶阿姨(当然她现在一点也不凶了)热情地把安迷修迎了进去,安迷修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看。那是一幢故事书和动画片里才可能出现的漂亮房子,里面住着爱出风头的坏脾气王子。雷狮坐在地毯上看书,钻石一样闪亮的吊灯光照得他白得像个小雪人,房间里到处是好闻的香香的味道,跟筒子楼里那股六神花露水的廉价香味天差地别。

雷狮放下书本看着他,用眼神问他来干什么。安迷修有些窘迫地把藏在身后的巧克力递出去,“我爸爸说送给你。”说完他就后悔了,他看见雷狮脚边的地毯上,就放着一盒开了盖的巧克力,里面每一颗都包裹着金色的锡箔,不知道比他手里那盒巧克力要贵多少倍。

雷狮很冷淡地说:“我不要,你拿回去吧。”安迷修举着巧克力的手颓然垂落下来,还没等凶阿姨开口,他就转身跑了出去。

那个晚上,安迷修在隔开筒子楼和小洋楼的巷子里徘徊了许久,他既伤心,又愤怒,还有点怕爸爸口中拍花子的坏人趁着夜色把他掳走。他勾着头走到河岸边,咬了咬牙齿,索性拆开包装盒,把里面的牛奶巧克力吃得一块不剩。用代可可脂做的巧克力的滋味太甜,安迷修为此付出了一颗蛀牙的代价。

跑得远远的把包装盒扔掉,磨磨蹭蹭回到家,妈妈问他:“巧克力送出去了吗?”安迷修有些慌乱地点点头,随后一言不发地钻到自己床上。妈妈过来给他的胳膊和小腿抹了花露水,让他喝过冲泡好的奶粉再睡。

安迷修头一次睡不着觉。雷狮的房子里没有花露水的味道,那些排得整整齐齐的杯子底下肯定也不会印着“某某工会”,最重要的是,那些金光闪闪的巧克力不会像赠品那样甜到发苦。

安迷修模模糊糊意识到,隔开他和雷狮的不是桌子上的那条“三八线”,也不是那条窄窄的巷子,而是某种他所未知的巨大鸿沟。

安迷修的房间朝阳,所以妈妈在窗户的架子上晾了很多块肥皂。有些是商店打折促销送的,有些是单位发的福利,为了能更持久地使用这些肥皂,筒子楼里的大家就会把拿到的新肥皂搁在窗户上晾干,晒得硬邦邦之后再收起来。安迷修不知道自己床底下到底积累了多少块肥皂,正如他尚且不知道日子到底是怎么一天天过去的。他睡在一堆肥皂上,又守着另一堆肥皂,天天都要做泡泡一样的梦。那些肥皂像花床单一样,在灰色的筒子楼里描绘着出缤纷的色彩,一点也不比对面的彩色玻璃窗逊色。

至少我还吃到巧克力了嘛,结果不算太坏。安迷修这么想着,终于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另外一盒巧克力被安妈妈严防死守,总算在端午节得见天日,被塞进安迷修的书包里等着送到班主任老师手上。好容易放了假,安迷修还是得去学校,这种心情就像假期最后一天从书本里翻出张没做完的卷子一样令人郁卒。他踢踢踏踏走过河边,河道里正在举行龙舟比赛,锣鼓声引得他不由自主凑过去,却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胳膊肘——没办法,他还是个小孩嘛!

他继续踢踢踏踏往学校走,像燕子一样轻点每根河岸边的栏杆。数到第三十七根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双好看的小皮鞋。

雷狮破天荒主动问他:“喂,你要去哪里?”

从上次的巧克力事件之后,安迷修就打定主意不跟雷狮说话。他们之间的界限比课桌上用尺子划出来的楚河汉界还要森严。他准备无视雷狮的问话绕道而行,雷狮却勾住了他的书包,并且在不怎么激烈的一番争斗后掏出了里面那盒巧克力。要知道那时候雷狮是发育良好的典型,个头比大部分的孩子都高。

“快还给我!”安迷修气鼓鼓地伸手去抢。

雷狮把巧克力藏到了身后,他从口袋里抓了一把什么,递到安迷修面前,“我跟你换。”躺在雷狮手心的,是好几颗金光灿灿的巧克力球。

安迷修气得连书包都扔到了地上,拼了命也要把那盒巧克力抢回来。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明白雷狮没有恶意,也并非个性冷淡,而是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导致他一开始确实有点缺根筋。

两个小孩子在河边扭打了一阵,各自气喘吁吁地坐在河堤上。那盒巧克力不小心掉地上摔开了,爱心形状的牛奶巧克力咕噜噜滚了一地。安迷修捧着空盒子,对着河水红了眼睛。

雷狮挪到他身边,坚持不懈地把巧克力球递到他嘴边。安迷修一张嘴就咬住了雷狮的手指,雷狮倒吸一口凉气,可是什么也没说。

安迷修不好意思地吐出了雷狮的手指。他的舌尖尝到一点点苦甜参半的味道。雷狮的巧克力球不知道在掌心捏了多久,都已经融化了,就算裹在金色的锡箔纸里也显得可怜兮兮。安迷修最终接受了雷狮的巧克力球。纯正的黑巧克力苦得他皱起了眉头,还不如全是糖和脂肪做的假巧克力呢!

雷狮从安迷修膝盖上的盒子里取出幸存的最后一块巧克力,看了半天才放进嘴里。他慢慢地咀嚼着代可可脂,细细品尝着初次收获的好意。其实那个晚上他本来就想邀请安迷修一起吃巧克力的,不过安迷修大概是误会了他的态度,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事后他还被迫听了一通关于交朋友的苦口婆心的劝诫。

龙舟比赛结束了,河面上到处都是闪光的金色纸屑,太阳一照,波光粼粼像大海。两个小朋友坐在河岸边,脱掉鞋子把脚伸进还有些凉丝丝的河水里,冻得缩脖子。蜻蜓飞过来飞过去,烦恼该不该停在那四只脚丫子上。它们刚刚,踩进了一小段巧克力般甜美的时间。

 

那个空盒子后来被安迷修藏在床底下,直到过年大扫除才被妈妈找出来,安迷修当然被骂得很惨,可是他一想自己吃到了雷狮的巧克力,就一点也不后悔。那天之后,安迷修和雷狮开始形影不离。比起在雷狮那个漂亮的房子里喝果汁吃蛋糕,他们更喜欢凑在筒子楼里用车轮大战的方式看动画片,再分享一支五毛钱的冰棍。有时候待得太晚,雷狮干脆就住在安迷修家里,跟他一起躺在一堆彩色肥皂上面,计算窗户上晾的那些肥皂够用几年。雷狮的小西装和小皮鞋变成了跟安迷修一样的短袖和短裤,两个人在楼道里飞奔,呼啦啦惊起许多打瞌睡的麻雀。

夏天来了,他们倒在阳台的席子上,一起吃西瓜一边等夜风把脚吹干。等到风里有了凉意,蝉叫唤得不再那么厉害,那就是秋天到了,可以吃安妈妈做的栗子炖鸡。冬天的时候,三楼的王奶奶给他们一人织了一条围巾,围起来有股甜甜的烤地瓜的味道——王奶奶就在小学门口卖烤地瓜。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凶阿姨离开了小洋楼。谁也说不清她到底去了哪里,人人都在为失去一个慷慨又爱干净的邻居惋惜。只有安迷修看见了,深夜巷子口来了一部很漂亮的小轿车,凶阿姨带着行李上车走了。

雷狮有好几天没说话,一个劲儿鼓捣他的船模,很快他就要代表市里去比赛。马达轰轰响着,小船在河面上飘出去很远,留下一道很寂寞的水痕。那天安妈妈让雷狮过来住一晚,可惜栗子炖鸡也没有办法打动雷狮。

安迷修准备好新学校要用的书包,小心翼翼推开了窗户。现在家里有洗衣机,已经不需要晒那么多肥皂了。他看见对面的彩色玻璃还在发光,雷狮的影子在玻璃上动了一下,又一下。

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奔出房间,跑到客厅里翻柜子。爸爸妈妈照旧去跳舞,今天就剩安迷修一个人在家。他终于在柜子底下翻到了加入合唱队时买过的笛子,兴冲冲回到窗户前。

 

雷狮曾经评价安迷修的笛子演奏有种犯罪悬疑故事的感觉,因为听完让人非常想杀人。一开窗,果然看见安迷修正对着他吹笛子呢。

雷狮还没说话,在楼底下乘凉的叔叔阿姨大爷大妈们先有了意见:“小修啊,别吹了,你这是演奏还是驱邪啊?”

安迷修喘口气,冲底下笑嘻嘻的,“快啦快啦,就一会儿。”他深吸一口气又把嘴唇凑近了笛子,继续吹得找不着调。

雷狮干脆拖了一张椅子过来趴在窗子边,听着听着,他终于笑起来。

长长长短短长长,安迷修吹的是摩斯电码,他们俩一块儿在航模兴趣班学的。

安迷修吹的是:“比赛加油。”

雷狮从椅子上跳起来,蹭蹭蹭下了楼。他跑到筒子楼下,安迷修在窗户里向他招手。

“上来吧!有冰可乐!”安迷修说。

雷狮大声回答:“来了!”

王奶奶让他等一等,把碗里的零嘴拨出一半,“喏,盐水毛豆,带上。”夏天的时候她又改卖毛豆了。

安爸爸和安妈妈到家的时候,就看见两个小孩手足交缠睡在铺着麻将席的沙发上。安妈妈找来一条毛巾被给两个人盖上,就像今夜一片温柔的月光盖在筒子楼上。

 

云朵把太阳和月亮轮番擦洗过,这就是一天。一天天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大人们随着筒子楼老去,孩子们随着树苗成长。高二那年,雷狮在国际航模大赛里拿了奖,还顺手得了个物理竞赛的省一等奖,顿时前途无量。安迷修和他同在理科实验班,擅长的却是化学,每天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全国化学竞赛焦头烂额,当然没有稳操胜券的雷狮那么轻松。

他有问过雷狮要填什么志愿,雷狮懒洋洋地回答:“随便吧,到时候再挑。”他又不好跟雷狮明说我想要跟你上同一所大学,就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咱们还接着在一块儿。可是雷狮本人没有透露过半点这个意思,他也只好对着化学竞赛题干着急。

偏偏这个时候,省里来验收素质教育成果,校长为了敷衍过去,挑了一批尖子生去内蒙古大草原上跑马,美曰其名“跟自然亲密接触”,安慰他们就当做放松心情。

下了火车,旅游大巴把一行人拉到牧场。安迷修和雷狮的位置被安排在一起,反正他们从小就跟双胞胎似的,所有人都觉得安迷修旁边就该是雷狮,雷狮旁边就该跟着安迷修,这跟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可是这次,他们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同学们都猜大概和上次高一学妹向安迷修表白却被雷狮赶跑了有关。实际上两个人都不怎么记得那件事了。自从雷狮确定拿到自主招生名额以来,安迷修和雷狮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在人生的岔道口前徘徊着,不知道下一步迈出去会不会就是海角天涯。更何况最近雷狮家里开始频繁地接触他,似乎大有放开怀抱重新接纳他的意思。每次雷狮板着一张脸出现在巷子口等安迷修,安迷修就知道雷狮家里肯定又打过电话了。

到达牧场已经是夜里,五月的草原不比家里,冷得必须穿厚外套。安迷修整理好露营的帐篷,找出两件外套,雷狮却不知道去了哪里。导游和老师千叮咛万嘱咐,入夜之后不可以单独行动。这里的牧场虽然都经营多年,但最近生态好转,附近有人目击过野狼出没。

安迷修决定去找雷狮。月亮又圆又大,照得草色银白。安迷修为每一丝风吹草动而紧张,到处都找不到雷狮的踪影,他甚至考虑应该去报告老师。他们分到的帐篷在最边上,翻过栏杆就是河流。四下安静,青草拂动的声音和雨声很相像。安迷修壮着胆子从栏杆的缝隙翻了过去,河流就在他眼前,钢铁一样沉默着,好像一点也听不见流水声。

雷狮就坐在河边。安迷修拨开草丛走过去,给他披上外套。时间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他们一起把脚伸进满是金色碎屑的河水里的那个下午。安迷修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可又觉得哪怕不做也可以。

他只好盯着雷狮发呆。

雷狮的头发不是纯黑色的,在月光下带点淡淡的蓝,而他的眼睛呢,又有一点点的紫。他平时打篮球,爱戴一条绣着小星星的额巾,那是安迷修在中考旅行时从某个古镇带回来的礼物,不值什么钱,还总是被篮球队的队友们嘲笑幼稚,雷狮却一直用到了现在。

安迷修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指,他轻轻触碰着雷狮的额头,雷狮只是用带点讶异的眼神看他,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拍掉这只恶作剧的手。安迷修颤抖着解开了那条额巾,雷狮的额头从雪亮的月光里浮出来,像一块洁白光滑的卵石。

安迷修几乎是不由自主地亲了一下那块卵石。

雷狮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坦然接受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吻。他像是命令般说道:“我想好了,我要去北京上大学。你跟我一起去。”

安迷修愣了愣,说:“好。”他现在的脑子就是一桶浆糊,所有事情都变得稀里糊涂起来。大概一开始喜欢的时候,大家都会有点昏头昏脑的感觉吧。帐篷,月亮,试卷,笛子,可乐,冰棍,栗子,毛豆,河水,巧克力,红色降落伞,钥匙。一切的一切,都变成了一双温热的嘴唇,印在他的嘴唇上。

雷狮亲完以后满意地说:“现在扯平了。”

在两个人红着脸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交谈的空隙里,传来了哒哒的声音。声音是从对岸传来的,那里已经是雾蒙蒙的一片。安迷修警觉起来,说不定真的是狼。

他伸出手和雷狮握在一起,凝视着对岸的烟雾。烟雾里出现一双绿莹莹的眼睛。两个人的手握得更紧了,可他们没想逃。他们等待着,等待谜题揭晓。

不是野狼。

一匹白马从五月的夜雾中走出。它在河边喝了几口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对面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小子,掉头走回了雾气深处。

安迷修和雷狮对视一眼,手牵着手倒在草地上,向着天空大笑。

 

他们将永远不会忘记五月。

五月有风。

五月有白马降临。

他们不会忘记陪伴自己吹过五月风的那个人。从今而后,有很多很多个五月等着他们一起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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