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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安雷】A Place of Greater Safety

  • 想写退休保镖老父亲安X落难小王子雷,结果歪到了奇怪的地方

  • 年龄差注意



没想过会发展成现在这种局面。

安迷修此刻坐在马路牙子上捂着左肋的伤口,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稍稍放松,尖锐的刺痛感就扎得他几乎倒吸一口凉气。血倒是不再流了,暗色的血渍被不合身的西装遮住,帮他躲开了人群的质疑目光。指尖粘腻的感觉还挥之不去,像是冰淇淋融化在手指上的不愉快感令他皱起眉头。安迷修从那件随手扒下来的西装外套口袋里奇迹般摸到一条手帕,白色的手绢上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底下缀几个小字,给爸爸。

Sorry,让你没机会再见爸爸了。杀人者用受害者的信物擦拭血迹,听起来好像是变态的行径。安迷修把那块白色手帕叠好放回口袋里。

 

我饿了。坐在身旁的小孩转过眼睛,定定望着安迷修,仿佛为了佐证自己所言非虚,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叫唤了一声。

真是个奇怪的小孩,安迷修如此确信着。之前护着这位小少爷一路杀出雷家大门的时候,小孩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安迷修起初怕他哭闹,他却只是一路伏在安迷修肩头,不声不响,甚至连呼吸都快听不见了。击倒最后一个追兵,安迷修背着小孩在巷子里狂奔了几十里,累得像条死狗。他抱着小腹,用半蜷缩的姿态靠着墙壁调整呼吸,给自己点时间重回人间。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左肋上被子弹擦过的伤口,疼得像被生生剜掉血肉。那一枪万分凶险,再偏上几寸,他就可以彻底解脱去跟翘辫子的师父再续师徒情了。体力透支加速了失血产生的眩晕,他的眼前腾起两团血雾,看什么都无法聚焦。他用生命救下来的孩子沉默着站在他面前,左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角,面色苍白,双眼黯淡,像一头寻求庇护的彷徨小兽。毕竟还是个九岁大的孩子,会被血腥和杀戮吓到才正常。安迷修想出声安慰,我答应你姐姐保护你,说到做到。但他太累了,连一片嘴唇都抬不起来,更别说胳膊了。名为雷狮的小孩却抬起右手,擦掉了溅到自己面颊上的血迹。

 

叛乱者的主要目标是雷家的话事人,九岁的雷狮不过是顺手清理的对象,不至于派主力来追杀。他们已经摆脱追兵来到了这座城市最鱼龙混杂的所在,安迷修稍微能放下心来。他牵着小孩的手穿过那些曲折交错的小巷,尽管之前顺手扒下了一个追兵的外套穿上,但他还是明显感到自己的体温正在急剧下降,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天终于黑透,他脚下一软,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这里是一溜儿大排档,他们背对的是一家西北风味餐厅,风中不时传来红柳烤串和大盘鸡的香味。小孩的肚子又叫唤了好几声,听起来十分可怜。安迷修掏遍了全身上下每一处口袋,只找出吃完早餐剩下的一块钱。手机大概是逃命的时候弄丢了,不然卖掉还能换点钱,他现在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就是这个一元硬币。

小孩的肚子又叫了起来,这回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嘴巴一撇,呜呜呜哭了起来,安迷修赶紧伸出手把突如其来的哭声憋回去。枪林弹雨命悬一线你不哭,怎么一想到可能当个饿死鬼就哭了。小孩眼睛里噙着泪水,总算有点了委屈的样子。流浪的小黄狗从两人面前经过,警惕地盯着这俩坐在垃圾桶边上的怪人,叼起半块被扔掉的馕就跑。

安迷修听见小孩非常大声地咽了下口水。他望大排档兴叹,果然是没挨过饿的小少爷,粉身碎骨浑不怕,饿着上路绝对不行。那一元硬币在他手里攥得发热,要是今天种下一个硬币,明天能长出一棵摇钱树来,安迷修也不会对前途那么迷茫。他忽然意识到,从今以后,他上哪儿去都得带着这个小少爷了。养活自己不难,但要把一个九岁的小鬼拉扯大,回柬埔寨趟地雷的难度或许还小一点。只能期待雷家的大小姐早日兑现承诺把孩子领回去,否则……否则会怎样,安迷修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人群来来往往,无数脚步从这对新晋的大小流浪汉眼前踏过。小孩早就不哭了,只是转过头死死盯着大排档,一副等着饿虎扑食的样子。再饿下去没准就掏垃圾桶了。安迷修把小孩的头转回来,起身拍了拍尘土,朝小孩伸出手。走吧,带你吃好吃的。

 

安迷修带他去的是一家黑网吧。他让老板先给他开一个小时的机子,老板要价五块,安迷修十分孔乙己地把那个珍贵的硬币摆到前台桌面上,老板眼都不抬,给你十二分钟,顺便这个小孩得抵押在我这里。安迷修点头,成交。小孩对他怒目而视,他居然从一个九岁小鬼的眼神里看出了鄙夷。安迷修把小白眼狼预备役抱起来,让他坐到前台上,对老板交代,别把我亲亲宝贝儿子给弄丢了。小孩更怒,大声分辩,我才没有你这种便宜爸爸呢。安迷修笑眯眯,对啊爸爸一文不名,儿子还值一块钱,进步了。小孩说不出话,一扭头,不理他了。

过了十五分钟,安迷修姗姗来迟,小孩一直被凶神恶煞的老板威胁要丢出去,见到安迷修晃过来,忍住眼泪还嘴硬,控诉他不讲信用。安迷修笑得血沫子都快咳出来了,儿子不慌,爸爸来了。

他花了点时间破解师父留给自己的银行账户。他的账户说不定会被追踪,只能先动用这笔救命钱。他没有把卡带在身上,取钱需要点技巧,好在这种地方不缺能人,老板提出的中介费无异于狮子大开口,安迷修也只好闭眼任宰。明码标价外加不留情面是在这个地方混出头的不二法门,老板深不可测,轻易得罪不起。

大部分钱让老板先保管,剩下一沓揣在腰上,安迷修也有了点腰缠万贯的感觉。他带着饥肠辘辘的雷狮去觅食,小孩说,我要吃红木烤串。安迷修内心腹诽,你每吃一口都是在啃我的肉,懂不懂。

小孩吃得津津有味,安迷修还伤着,吃不下东西,拿手撑着脑袋看小孩猛吃。雷狮抬头,你看我看什么?安迷修说,我算账呢,你吃我多少钱,日后可得还回来,我不多要,照银行同期存款利率给算个利息就行。小孩把脑袋从酸奶瓶子上抬起来,涨红了脸,意识到自己确实是白吃白喝,讲话都没了底气:你现在还是我们家的保镖啊!安迷修点头,但我是按月发工资的,下个月拿不到钱,我当然就不干了。小孩垂下眼睛,睫毛抖动了几下,半天憋出一句:那你记吧,以后一定还你,十倍奉还,不还我是狗。安迷修噗嗤笑出声,摆摆手,我不养小狗,日后我要是死了,你记得来给我摔个盆。小孩迷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不明白他的意思。安迷修叹气,这回便宜没占成。

最初逃亡的那段时间,安迷修带着雷狮住在黑网吧。他游戏玩得不错,在网上帮人代练挣点饭钱和房租。自从莫名其妙捡了个儿子,他连打游戏的风格都变了,从前是一上来就拆人家基地,现在是热爱窝在家里搞生产。雷狮还是个小孩,安迷修本来让他躲在楼上的小隔间别下来,底下乌烟瘴气的,什么人都有。雷狮从来把安迷修的话当耳旁风,总是溜到前台趴着,屡教不改。他又聪明,观察力是天生的,谁什么时间进来上了哪台机子总共多长时间记得门清,老板乐意让他当个小账房先生,泡面和卤蛋随便他吃。

倒是安迷修琢磨着如今安全了些,不能老是让雷狮在这种地方窝着,万一真养成了盲流怎么办,得不偿失。他躺在黑暗里思考日后何去何从,雷狮睡在他身边,小小的胸膛轻柔起伏着。安迷修借透进来的月光凝视着酣睡的孩子,这么聪明漂亮的小孩,是全天下家长都期盼的满分小孩吧,就连安迷修自己,也曾经幻想过如果娶到温柔美丽的妻子,就该生下这样的孩子,把他从小宠到大。可是好小孩的童年已经残忍地结束了,这半年时间他跟着自己东躲西藏,连正经饭菜都吃不上几回,更别提读书了,那些曾经张贴在宠儿房间里的奖状好像遥不可及的幻梦。但小孩从来没有抱怨过,他的冷静和聪慧远远超过同龄的小孩,有时安迷修看他不言不语地坐在那里,恍惚觉得他已经是个少年人了。在群狮环伺的家族中长大,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悲哀。

我应该对你好一点吧。安迷修这样想着,轻轻揉了揉熟睡中的孩子的头发。

 

秋天到来的时候,安迷修租下一间铺面做些电脑维修的生意。其他抛头露面的活他暂时不准备接,暗自庆幸当年的教官目光长远,好歹教了一门吃饭的手艺,虽然当时完全想不到还能活到用上这些知识的时候。

雷狮重新上了学。学校不算好,好在生源庞杂,雷狮插班进去不会太显眼,他底子好,很快就成了班里的佼佼者。班主任打电话来通知安迷修,你家儿子又考了个满分,家长会上请务必来分享一下经验哦。安迷修客气了几句,面对为什么他姓安而雷狮姓雷这个问题上,还能言之凿凿解释说这是因为雷狮随妈妈的姓。挂断电话,他当着正在做作业的雷狮的面爆笑出声,雷狮翻了翻眼睛,把文具收好装进书包,警告安迷修绝对不准出现在学校里。安迷修摸摸鼻子,自言自语:别说,爸爸还有点怀念上学时候被老师表扬的滋味。“咻”的一声天外飞鞋,安迷修眼疾手快接住充当凶器的拖鞋,望着气冲冲上楼的雷狮,头摇得像拨浪鼓——家门不幸哇。

 

雷狮有很长一段时间搞不清楚安迷修的真实年龄。安迷修好像当便宜爸爸当上瘾了,一会儿报一个虚假年龄来骗他,总而言之非占他的便宜不可。安迷修到雷家的时候年纪很轻,被他师父领进门那天,雷狮在花园里透过巨大的玻璃窗看见了这个新来的保镖,看起来年龄还没他姐姐大,身材削瘦,家里那么多干部,随便哪个都能把他打趴下。可其他下人最初都不敢怎么接近安迷修,好似他是个煞神一般。雷狮边看龙珠边支着耳朵听其他人传新人的闲话——听说是个少年兵呢,在东南亚那边杀过好多人,看不出来吧?

雷狮想过去找安迷修搭话,他装作漫不经心地散步到安迷修的住所,发现安迷修正坐在门槛上擦一把匕首,抬头看向他的那瞬间眼神幽黑,但那抹寒意一闪即逝,他的双眸渐渐有了温度,双手擦拭匕首的动作也停顿了,似乎想张嘴说些什么,雷狮转头就跑。

那时候,也想过安迷修果然是个可怕的人。但现在的安迷修,除了外表上看起来年轻得过分之外,已经完全长出了一颗爹心。一个会跟客人聊起儿子学习成绩的人,已经被永久开除出冷酷帅哥领域了。

 

雷狮是见过安迷修杀人的。那时他伏在安迷修背上,安迷修的脊背并不宽厚,但温度却很鲜明,烫得他想掉眼泪。安迷修惯用的是冷兵器,对方的子弹从他腹部削过,雷狮听见身下的人闷哼了一声,托着他的手一松,又在下一秒收紧。最后的追兵异常顽强,安迷修背着他钻进树林,对方仍然穷追不舍。他被安迷修藏在草丛后面,见证了一场惨烈的厮杀。匕首对子弹,本来是必输的战斗,安迷修却顽强站到了最后。敌人倒下的瞬间,安迷修回望向他,脸上露出让他安心的微笑。雷狮感到自己的眼角涌现出一点湿意……不是泪,是血。

 

他没有想过他和安迷修的生活里有第三个人插足的可能,所以当他发现安迷修和自己的女英语老师在河堤上散步时,才会那样的怒不可遏。平心而论,安迷修的脸算得上英俊,但女人缘莫名差,加上自己坚持不懈当拖油瓶,这六年来安迷修基本处于断情绝爱的状态。

雷狮后悔让那个热心过头的女教师去他家家访了。他看不起安迷修见到女人就大献殷勤的样子,强忍着怒气等着安迷修送完人回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套上鞋子跑出去找,结果人家优哉游哉在河边散步。

那条臭烘烘的河有什么好看的,安迷修你快点给我回家煮饭。雷狮想要大喊,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击倒了他,让他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你侬我侬挥手告别。

安迷修转身看见他的时候很诧异,问他出来做什么。雷狮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眼神盯得安迷修心虚,开始不打自招:那个,我不是故意看你们同学给你写的生日贺卡的……雷狮大吼,不是这个!安迷修想了想:我最近也没跟隔壁阿婆吐槽过你挑食啊。雷狮气得嘴唇发抖,你再好好想想。安迷修叹口气:好吧最近是有小姑娘往家里送过情书,不过我想你大概不会回的,所以替你写信回绝人家了。

总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

安迷修总是用迟钝来抹杀他的怒意。

一腔酸涩顶在雷狮胸口。想清楚那是妒意的时候,他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会为眼前这个男人感到妒忌吗?真是可笑。

但可笑的事情偏偏真真切切发生了。

 

安迷修你真行。

花了好长时间,雷狮总算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身后的人没有追上来。

 

这么多年,安迷修第一次被请到教务处。班主任告知他雷狮在学校打架的时候,安迷修还以为她是在开玩笑。但雷狮脸上和手上的伤痕无法作假。班主任和教导主任轮番上阵痛心疾首,询问雷狮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挫折,有什么想不开的可以找老师找家长倾诉,何必要选择用暴力的方式宣泄。雷狮冷眼听着说教,目光落在窗外的树枝上,冷硬如顽石。

安迷修向对方家长赔礼道歉,又跟学校再三保证绝不会再犯。老师满脸遗憾地叮嘱安迷修,现在是中考的冲刺阶段,可不能大意,先给个警告处分,回去好好反省。被打孩子的家长被雷狮一直无视,余怒未消,看安迷修一副温吞老实的样子,又早听说他不过是个修电脑的,家里没有妻子操持,于是气势更加嚣张,说话更见刻薄:雷狮爸爸,我看你年纪这么轻,很早就生孩子了吧?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不过小孩子还是要好好管教,重蹈大人的覆辙就不好了。

雷狮的目光箭一般射过来,安迷修不动声色挡在他身前,再次跟对方鞠躬:实在不好意思。雷狮的拳头紧了又紧,最终什么话也没说,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


安迷修在西北风味餐厅找到了雷狮。许多年过去了,雷狮还是固执地认定烤串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而世界上最好吃的烤串,就在这间大排档里。

那是雏鸟效应而已啊,就像小鸟会把睁开眼见到的第一个生物当作妈妈那样。安迷修一本正经地解释,当时你饿得跟什么似的,给你块馒头吃你也会觉得是美味。雷狮想我当然知道这是雏鸟效应,不然我怎么会让你当我这么多年的便宜爸爸。但他不能说出来,否则安迷修不知道会有多得意。

他点了烤串慢慢吃,安迷修问老板要了份馕和酸奶。两人相对无言吃完晚饭,一前一后走着回家。路过河堤的时候,安迷修忽然坐下了。


河水深流,迎送两岸灯光。

疼吗。他问雷狮。

安迷修没有教过雷狮格斗的技巧,但雷狮悟性很高,身体协调,瞒着安迷修偷偷练习,赫然成长为一代校霸。这些事情,终日装着windows系统的安迷修当然不知道。赶上雷狮心情不好,对方又对安迷修出言不逊,雷狮一怒之下跟人干了一架。什么策略技巧都抛开,完全是拳拳到肉的打法。他的脸和手受了轻伤,对方则直接住进了医院。

把手给我看看,安迷修说。雷狮把手插进裤袋里,难得局促地说,没怎样,不用看了。

给我看一下手。安迷修坚持。他很少用如此严肃的语气跟雷狮说话,雷狮只好伸出手去。

雷狮发育得很好,俨然成年体态,在个头上隐隐有了超越安迷修的趋势。但是手被安迷修握住的时候,他还是像当年那个心中惊惶却又故作镇静的孩子那样,顺从地在安迷修身边坐了下来。

人的骨骼其实是非常坚韧的,受伤了也会再生。但只有这里——安迷修摩挲着雷狮的掌心——手掌的骨头是最脆弱的,轻微的受伤也会影响到日后的握力,所以每一次出拳的时候,你都要格外小心。

雷狮还以为安迷修会生气,尽管他想象不出安迷修生气会是什么样子,他总是一副恶心巴拉的温柔样子,自己才会像个傻瓜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

但是安迷修要放开他手的时候,雷狮还是紧紧地反握了回去。


雷狮高二那年开始沉迷摇滚,伙同一帮狐朋狗友组建了乐队,没事就来安迷修的店里排练,时间太晚大家集体打地铺。安迷修做饭也喊上他们一起吃,发配众人洗碗抵饭钱,一帮小屁孩美滋滋抢着刷碗。

安迷修以为这只是小孩一时兴起,没想到雷狮是要认真玩音乐的,这支临时拉起来的队伍还写了歌准备去报名选秀。安迷修本想就此问题同雷狮进行一番深入的交谈,没想到雷狮居然因为冒雨排练发起了高烧。最后演变成了雷狮脑袋上贴着退烧贴歪在沙发上,边看龙珠边支使安迷修给他喂水果的局面。

要去参加比赛的事情……是认真的吗?安迷修觉得这句话问出口,自己简直苍老了二十岁,坐实了是个中年家长。

当然是认真的。雷狮斩钉截铁地回答。你是怕我耽误学习吗?不用担心,我现在的成绩很好,就算比赛没有出道,考上重点大学也没有什么问题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只是……安迷修说完自己也茫然了,雷狮对于前途想得比他要清楚。不知不觉间,原本羽翼孱弱的小鸟长成了一飞冲天的雄鹰。他头一次认同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个道理,幸福让人变得畏首畏尾,而年轻人却已经准备好要奔向更大无畏的舞台了。

我知道你担心我啊。雷狮笑了,他鼻尖上还有点发烧带来的红晕,让他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凌厉,说这句话竟然有了些撒娇的意味。

雄心壮志的少年从碟子里叉起一片西瓜,边吃边说,我说过要赚很多很多钱养你的,你安心等着我成名吧,到时候你就不用整天给人修电脑装系统了。

安迷修没再说什么,他切了新的西瓜过来,有一搭没一搭看着电视。动画里悟空他们正踌躇满志去参加天下第一武道会,窗外夕阳渐渐沉默。他忽然觉得,人生真是寂寞。


后来的故事仿佛和安迷修没有了关系。雷狮的组合意外地有人气,顺利出道后成为了当年演艺圈的黑马,很快有公司找上门来要跟安迷修签合同。他对这些事情很陌生,雷狮则忙得脚不沾地,整整两个月没有回家,学校那边休了学。少年人匆匆在电话里回复他,你不用管,我已经找到了经纪人。

大约在仲春的一个午后,安迷修再度见到了雷狮的姐姐。她长着和雷狮一样的眼睛,也有着雷家一脉相承的那种盛气凌人的美丽。雷狮的出道是东山再起的雷氏策划的,这点并不难猜。雷家为了感谢他这么多年的辛劳,给了他一笔相当可观的报酬,够他后半生过上人人羡慕的混吃等死的生活。交换的条件是他必须从雷狮身边离开。

雷家花了这么多年才东山再起,学到的最大教训是家贼难防。为了雷家的天伦之乐,安迷修这个外人是必须被拔除的不稳定因素。安迷修对雷家的安排没有异议,他从善如流地切断了和雷狮的一切联系,用最快的时间搬离了这座城市。

他给雷狮最后发了一条短信。

钱不用你还了,盆也不用你摔了。好好活着,别来找我。

他本来想加“我的亲亲宝贝儿子”之类的称呼,想想人家没准已经认回了亲爸爸,他这个便宜爸爸自然就讨人嫌了。于是把屏幕上的字一个个删掉,只留下这么没头没尾的两句话发了出去。

雷狮会恨他,但这是最合适的安排。

有时候安迷修也发发白日梦,如果雷家一辈子不找来会怎样。雷狮注视他的视线炽热得要将他烫伤,而他的爱面目模糊,像不可见人的私生子。

他不忍心让光芒万丈的人跟他一样过潦草的人生。他是从刀山血海里滚过来的人,情愿怀抱着无望的爱给人装一辈子Windows。


雷狮出道一周年演唱会的当天,安迷修清早就起床出发,开车前往邻市的体育场。票是他连夜守在电脑前拍到的,点下“确认付款”的时候心还在砰砰直跳。他到得很早,已经有很多小女孩在满口排队发应援周边,大概是对独自来看演唱会的男粉感到好奇,还友好地发给他应援徽章和手幅。他把徽章小心地放进口袋里,端详着手幅上笑容张扬的男孩子。原来你拥有的爱比我想的还多。他默默排进检票入场的队伍,女孩子们兴奋交谈的声音像空中的云雀。

等待开场的时间十分漫长。夜色渐浓,灯光一闪,人群尖叫起来。雷狮在烟火中登场,安迷修坐在看台的偏僻位置,只能看见大屏幕上他精致到无懈可击的妆容。

中间互动的环节,镜头从看台上扫过,安迷修下意识低头,等待摄像机从自己上方掠过。再抬头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恰好出现在大屏幕拍到的人群里。

但从雷狮的角度,应该是看不见他的,何况那只是个不到几秒钟的镜头而已。安迷修在终场前离去,全场都在呼唤雷狮的名字,仿佛他是这方天地的王者。安迷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舞台正中的少年汗水淋漓,为几万观众献上情歌。大屏幕上那张漂亮的脸深情款款,明明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孩子,却仿佛真的百炼成金,能唱出所有打动人的词句。

知道你已经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我才算了无遗憾。


安迷修在新的城市重操旧业,这次他雇了两姐弟来帮他,总算有了点小老板的派头。他不再常常想起如今万人爱慕的雷狮。或许太过思念一个人反而会加速遗忘。

那些从前陈芝麻烂谷子的小事却历历在目,他想起雷狮第一次把奖状拿回家,他在雷狮拿到的新笔记本扉页上郑重其事地写下:雷狮小朋友再接再厉,再创佳绩!雷狮气得要划掉,谁是小朋友!他逗雷狮,你还不是小朋友吗?雷狮做出思索的样子,下了结论:我很快就会长大的,我还要给你摔盆呢。安迷修一口水喷出来,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连喊两声晦气,用了一顿烧烤才让雷狮承诺以后不再提这个话题。

店里的电脑成天开着播些乱七八糟的综艺,安迷修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洗碗的手停了一停。

临近中秋,综艺也离不开家庭的话题。主持人问雷狮,最近很辛苦呢,刚录制完新专辑,有没有休息的打算呢?雷狮点头,有的,我会放一个长假。主持人又问,准备去哪里度假放松啊?雷狮说,回家。主持人借机引入正题,对于我们的雷狮而言,家是个怎样的地方呢?雷狮沉默了片刻,安迷修在这段空白里擦干净手,缓缓走到屏幕前,拖出张椅子坐下。

是个让我觉得安全的地方,雷狮如此回答。

会有人顿顿做饭给我吃,虽然味道真的不怎么样,下次希望他能多放点盐。

场上其他嘉宾都被这句话逗得笑了起来,综艺在轻松的氛围中进入到下一环节。


安迷修关掉电脑,失魂落魄地坐了好一会儿。打开冰箱空空如也,他决定出去买瓶啤酒。

路灯下站着一个等待的人影,小城的街道上安静得能听见风声。已经是快要入冬的天气,在长久的静默之中,寒意慢慢爬上双腿。

灯光闪了一闪,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在那个人影有所动作以前,安迷修提前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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