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b:_星岛消波块_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谭赵】冤家宜结不宜解 08

拖拉机没法提档加速

让我在希望的原野上奔驰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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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死生亦大矣


赵启平和凌远碰面次数寥寥。一则术业有专攻,一个骨科,一个肝胆外科,会诊的机会不大;二则凌远搞行政改革搞得如火如荼,忙得脚不点地,而赵启平是进修医生,实际上比实习医生的地位高不到哪里去。成天收病历写病历,又年轻,科室里老资格的医生使唤起来更顺手。

 

赵启平知道是给徐主任忽悠了。所谓进修其实就是送你跨过那道评审的门槛,跟评特级教师很多得去边疆支教是一样的道理。根本没多少上手术的机会。他越待越焦躁,又不能立马打道回府。

 

谭宗明安慰他:“只剩最后一个月,如果你真不想待了,我也可以帮忙。”

 

赵启平想了想:“算了,我可不敢承你的人情。我是担心三个月没动刀,找不回感觉。”

 

谭宗明笑笑:“耐心点。说不定明天就让你上手术台了呢。”

 

一语成谶。赵启平被紧急召去参加会诊的时候还琢磨:这谭宗明到底算金口玉言还是算乌鸦嘴?

 

这天堪称赵启平在北京最刺激难忘的日子。他连做了两台手术,站了十几个小时,水都没喝上一口。先是点子,后是警察。出手术室他一下瘫在候诊椅上,勉强做好了清洁,无菌帽一摘一脑门汗。隔壁手术室也亮起了绿灯,有个高大身影跟在病床后出来,朝赵启平走过来。

 

是凌远。

 

凌远跟他一块儿在水槽前洗手,赵启平觉得不打招呼不礼貌。凌远看了他一眼,说:“你是上海过来进修的赵医生?”

 

赵启平点头:“是,我叫赵启平,上海六院的,骨科。”

 

凌远擦干手:“辛苦你了。连做两台手术。”

 

赵启平说:“医生嘛,谈不上辛苦。”

 

凌远又看了他几眼:“刚才门口的警察……”

 

赵启平接茬儿:“我也觉得他和我长得挺像。不过我是独生子,要是我爸没骗我,那我应该没有兄弟。”

 

凌远笑了,换上白大褂。

“赵医生你技术很不错,说实话,不比我们医院里某些老资历的大夫差。有兴趣在北京发展吗?”

 

赵启平怔了怔,不知怎么去接凌远抛出来的橄榄枝。离开上海吗?他从没想过。

 

“谢谢院长抬爱。您医院里能人这么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要是不回上海,徐主任肯定打飞的来捉拿我。”

 

“哦,是这样。”

 

凌远似乎也是随口一提,没有深究的意思,整理好便出了更衣室。赵启平慢他一步,推门出来看见凌远在走廊那头跟谁说话。

 

好像是那个小李警官。赵启平没凑过去,他转身从另一个楼梯口下去了。

 

今天凌远实在教他大开眼界。不光是水平,还有人品。两个伤员刚送进来的时候医院乱成一锅粥,五六个穿警服的跟在两张担架后头跑,赶上周一高峰,走廊里胸腹挨胸腹脚跟踩脚跟的。大家一听有警察受伤,不敢干什么的先凑上来看个热闹。护士长扯着嗓子喊:“让一让,让一让,别围观了都让一让。”

 

两个伤者,一个警察,一个点子。李熏然冲在最前面,边指挥人去挂急诊通知局里边安抚受伤的同事:“小陈没事啊,不是要害,别怕,大家都在,都陪着你。”

 

他们是被借调过来配合北京警方打击流窜劫匪的。收到点子线报后,他们配合行动,堵住歹徒后路。本来是十拿九稳的行动,不知道哪里出的岔子,最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顶在前面的同事腰部中了流弹,点子更惨,被亡命徒揪出来抵着肚子开了三枪,救护车到的时候瞳孔都散大了。

 

李睿和韦天舒今天都排了手术,凌远一过眼,指着点子:“先把这个推进去。另外那个输氧,准备麻醉。”跟着来的同事都急了:“大夫,先救小陈,他是警察。”

 

点子是俗称,相当于谍战剧里的“线人”,通常由蹲过几年的刑满释放人员兼任。这帮人原本就是流氓出身,靠游走黑白两道混口饭吃,黑道不耻他们,警察也不太看得上他们。命贱如草芥,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可在凌远看来,到了进医院的地步,管你英雄狗熊,离鬼门关近的那个先救回来,没有别的法则。

 

他冷冷说:“我只看病情决定先救谁后救谁。警察打穿了肠子,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另外那个肝脏都破了,你们不想要他的命就接着堵在这儿吧。”回头嘱咐护士长:“伤者胸腹腰椎还有几处骨折,比较麻烦,你赶快去骨科找人来协助会诊。”

 

李熏然示意同事们安静,尽管他自己也是心急如焚。他问凌远:“医生,那小陈怎么办,光等着吗?”

 

凌远让护士把两张病床送进手术室,冲李熏然:“我会安排他们同时手术,严重的那个先取子弹,能保命的那个先做腰椎固定。这样回答可以了吗?”说完脚下生风走了。

 

李熏然调整好表情转过身来安慰手下们,露出个红着眼的笑容:

 

“没事,你们都听医生说了,小陈命肯定能保住。他小孩儿才满周岁,咱们都等着吃周岁酒呢。”

 

有个年轻的女警官捂着脸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骨科几个元老今天都去协会开会了,汪平也跟着去。赵启平临危受命,匆匆赶到手术室,正好和安慰女同事的李熏然擦肩而过。

 

四目交接。彼此看一眼,思绪交错,也没功夫细想。赵启平的印象是:好像看见了穿警服的自己。

 

医院里离合悲欢上演得太多,密集到没有悲伤的立锥之地。赵启平做完了期盼已久的手术,觉得自己仿如幽魂飘荡,再抬眼看见的是肿瘤科。

 

不知道怎么走到这里来的。这是医院里最讳莫如深的地方之一,在这里进出的人们通常没有声音。他们共享着一副麻木悲戚的面孔,仿佛这里不是在帮助他们远离死亡,而是在送他们更加接近死亡。

 

赵启平放轻了脚步走过走廊外侧,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头看,窗台上靠着一个人,那人手里夹的烟头在稀薄的暮色里像个忽明忽暗的红点。

 

赵启平条件反射:“这里不准吸烟。吸烟请到吸烟区。”

 

“哦,抱歉。”那人灭掉了烟头装进便携烟灰盒里,从窗台阴影里走到灯下。

 

“赵启平,还记得我吗?我是纪斯。”

 

眼前的男人英俊健壮,和记忆里瘦削苍白的电影爱好者对不上号。那人把自己半长的头发撩到耳后,又拿手画圈在眼睛上一比。赵启平终于看出点往日痕迹,边笑边跟人握手:“纪斯,好久不见。”

 

赵启平连前女友都不记得,但还记得纪思。这不奇怪,当年他们那一届的学生都认得纪斯,毕竟在医学院里发誓要拍电影当导演的怪胎一辈子也难遇到一个。

 

赵启平对纪斯的印象更深刻些。纪思当年把自己吊在宿舍风扇上,是赵启平把他解下来的,算是小赵医生救的第一个患者。后来纪斯就休学出国了,赵启平也没把这事儿对别人说过。一晃都十年过去了。

 

他如今看起来过得很不错,赵启平认出他的风衣和手表都价值不菲。

 

“你在这里上班吗?”纪斯问。

 

“我还在上海,来这里进修一段时间。”赵启平打量四周,实在不像个说话的地方。“我的办公室在楼下,坐一会儿吧?”

 

“求之不得。”纪斯笑容得体。他以前是从不笑的那种人,成天好像跟谁生着闷气。

 

赵启平让他在办公室坐下,找茶叶,烧开水,递杯子。

 

纪斯捧着茶杯,目光没离开过赵启平。

 

“你还跟以前一样,没变。”

 

赵启平拉开椅子坐下,笑了笑:“没有人是不变的。你呢,看起来过得不错。”

 

“谈不上不错。随便拍拍,熬日子嘛。有个片子拿了个奖,有人找我回国拍,我看钱也挺多的,就回来了。”

 

“哦,那祝贺你梦想成真。”赵启平说,“为了这个,我该请你喝一杯。”

 

“应该是我请你。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纪斯。”又补充了句,“虽然听着挺恶心的,不过话都是真心的。”

 

赵启平笑笑,同意了,不过要求改日,他最近要写进修总结。

 

“行,咱们留一下电话。”纪斯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只钢笔,备忘录落在车上,他干脆在崭新的百元美钞上留了一串数字,递给赵启平。

 

这时候赵启平才看出点从前纪斯的影子,爱抛直球,格格不入。大概没点古怪的个性当不好艺术家。

 

他从名片盒里抽出张名片给纪斯,告诉他打这个电话就行。

 

“底下还有我的微信,你可以加。”

 

“微信怎么弄?”他毫无戒心地把手机递给赵启平,“你帮我弄一下吧。我不会搞这些东西。”

 

赵启平有点哭笑不得:“算了,不加也没事。用电话联系也方便。”

 

纪斯哦了声,把手机塞回口袋。

 

赵启平问:“你今天怎么来医院?”

 

纪斯淡淡:“刚把我爸送走。脑瘤,三个月人就没了。老头给人治了一辈子肿瘤,最后还是死在这个上。”

 

每年都有几个医生变成病人。看得多了,逼人相信有因果。赵启平除了节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纪斯说:“没什么,都有思想准备。我爸死之前把我叫过去说,幸好我没能当成医生,不然人知道自己病到哪步了,比着去送死,太遭罪了。”

 

赵启平看着杯子里沉沉浮浮的茶叶。

 

“人都是一样的。”

 

阎王让你三更走,不敢留人到五更。

 

想的太少耽于享乐,想的太多陷入虚无。当医生当抑郁了的,大多是迈不过生死这道坎。只好麻木,把自己训练成机器。

 

纪斯还要去处理老父后事,赵启平把他送出门,心说告别仪式自己应当去参加。锁了门换了牌,走出医院大门,空气里已有晚秋的冷意。

 

他惊讶地看着谭宗明出现在自己面前,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

 

谭宗明倚在车上,把举到耳边的手机放下。

 

“刚要跟你打电话呢,你就出来了。”

 

赵启平几步跑过去:“你怎么来北京了?”

 

谭宗明说:“来开个会。想着你也在,就过来看看。”

 

“怎么不提前打电话说一声?”

 

“临时决定的,明天就回去。”

 

“吃饭了吗?”

 

“还没。你呢?”

 

“我连做了两台手术,哪有时间。”

 

谭宗明把车门打开:“正好,带你去吃顿好的。”

 

“那快走,我都饿抽抽了。”赵启平钻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

 

谭宗明关上车门:“才三个月,你这口音就给带跑了。”

 

赵启平笑:“还好吧。我们科室主任是个唐山人,副主任是个天津人,成天上演曲艺杂谈,我能保持住算好的了。”

 

谭宗明把赵启平看了又看,赵启平问他干嘛,谭宗明说:“我在想你穿长袍上台是个什么感觉。”

 

赵启平直乐:“我要是上台了,肯定拉你当捧哏。”

 

谭宗明发动汽车,驶进北京城无边的灯火和夜色里。

 

“没问题,一定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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