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开了三分之一啦
Like a Hurricane真是我的标志性老梗_(:зゝ∠)_
又是夹带私货的一章
又名: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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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Like a Hurricane
念书的时候赵启平跟纪斯住隔壁,都是单间,在走廊尽头,遗世而独立。赵启平有轻微洁癖,不愿意跟那些邋里邋遢的未来名医们在六人间里将就,遂从博士学长那里租了寝室,一人逍遥。纪斯则是拉片成狂,作息颠倒,没人愿意当他室友,被动成为孤家寡人。
整个医学院都知道纪斯的存在,但见过他真容的不多。他以昼伏夜出的习性和阴沉寡言的个性成为医学院口口相传的奇人,连住在隔壁的赵启平都没怎么看过他正脸儿。
让纪斯真正在全校范围内打响知名度的是校园BBS上的一张帖子。那张帖子在灌水区一直高居榜首,飘了快一个礼拜,顶贴无数。赵启平也看见了,不过不怎么关心,只觉得无聊。
发帖者是个匿名ID,帖子里文字描述不多,言辞闪烁,只点出了纪斯的名字,剩下的是几张夜色里的照片和手机短信截图。
那些显然是偷拍来的模糊照片里,瘦削苍白的青年正对着墙壁久久凝视,举起的右手里捏着一管马克笔。谁都能认出来那面墙壁是医学院老教学楼的西墙,隐藏在浓密竹林底下,墙体上涂满了诸多“求同性朋友”之类的呐喊与呓语。
而短信截图更加露骨狂热,明白诉说着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狂热痴迷与惨烈失利。被追求者的信息被小心抹去,剩下的信息已经足够让人推断出那个痴狂梦呓的追求者是谁。
于是全校哗然。在那些或试探或轻蔑的眼神里,在那些唾沫横飞的口诛笔伐里,当事人用一根绳子把自己吊到了房梁上,甚至没等到学校教导处对他进行再一次的侮辱。
那天晚上的事情赵启平没忘。他在宿舍里看书备考,听着隔壁细细砸碎了每一件物品。噪音突然消失之后,他出门问宿管借了个锤子,折回到纪斯门前,一把砸掉了门锁。
纪斯正在他面前晃荡呢。赵启平把人抱下来放倒在地上,纪斯睁着空荡荡的双眼看天花板,一言不发。赵启平仔细查验了纪斯脖子上的勒痕,他是真想死啊。
“送你去医院吧。”赵启平把他扶起来,没察觉到对方反抗。
只不过纪斯被扶起来以后坐在地上,死活不走了。
赵启平拿他没办法,只能任他坐着。抬眼在房间里一打量,带响的能砸的都砸了,满坑满谷的碟片不知道是砸起来不带感还是舍不得,只是被推倒在床上地上,还留了全尸。赵启平随意拣起一张碟片,《木兰花》。他记得里面有场青蛙雨。
“这片子能借我吗?”赵启平冲纪斯挥了挥手上的碟片。
纪斯的眼珠子动了一下,转向赵启平。
赵启平把碟片揣进口袋:“你不回答我可就当你答应了。”
纪斯开了口,吐出个含糊不清的名字:“霍夫曼……菲利普·霍夫曼……”
“你喜欢霍夫曼?我好像只看过他的《谋杀绿脚趾》和《天才雷普利》。”
纪斯深深看了赵启平一眼,他的嘴唇抽动着,没有说出口的话最终化成了野兽般的嚎啕。
赵启平第一次看见人哭得这么悲惨,好像全世界的悲伤都挤在他瘦弱的身体里。纪斯并没有在那面墙上写下什么,他带着那支笔,却写不出自己的绝望。也是在那时候,赵启平头一次见识到了人会怎样无端地残忍。
现在纪斯身上看不出从前悲伤的影子。他不导戏的时候会窝在椅子上睡觉,一打板,他就复活了,生杀予夺,说一不二,仿佛手执导筒的国王。
赵启平回到上海半月有余,听到最多的就是女医生和小护士们对着纪大导演发花痴,比对青春靓丽的男女主演还上心。
也不知道片方到底有什么背景,还真说动了六院放剧组进场,不过说明只能在就医的非高峰期拍摄,并且不得影响医院正常经营。
纪斯说到做到,还真给赵启平冠了个顾问的名头,其实也不要他做什么,有空在纪斯旁边一坐,指点指点演员如何拗造型蒙蔽观众就得了。
谭宗明给他招来的都是男医生,纪斯给他招来的都是女同事。赵启平开玩笑似的跟纪斯说:“我可帮你挡了不少桃花,要怎么谢我?”
纪斯看他的目光带着笑意:“你想怎么谢,我都可以。”
赵启平摸了摸鼻子,颇觉尴尬,纪斯的眼神有时让他头皮发麻。
“你那天没带别人闯进来,我感激你一辈子。”纪斯如此解释和赵启平时隔多年的热切殷勤,总之表现得相当深情厚谊。赵启平就害怕这个,他没忘记纪斯的取向,可又觉得人家未必是喜欢他。要是误解了多尴尬。
可万一不是误解呢?
赵启平使劲晃脑袋,把这微妙的情绪沉淀下去,专心对付眼前那一桌子菜。
谭宗明给他斟了一小杯桂花酿,笑笑看着他:“吃了菜再喝点酒。”
赵启平乖乖喝了小半杯,拿筷子扒拉出一块白切肉。瞧,咱们真是坐实了酒肉朋友这称呼。
实际上谭宗明在赵启平回来当天就想跟他见面,转念一想,不能打扰赵启平人一家团圆,所以按捺再三,隔了两天才邀约。结果赵启平给人剧组当顾问,一个让人拍片子的跟一个带人拍片子的成天腻在一起,赵启平身上文艺青年的一面被重新激发,对拍电影正热情满满,只好回复谭宗明过段时间出来聚。
谭宗明等了几天,自己开车上医院堵住了赵启平。小医生趴在他车窗边一脸惊喜:“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谭宗明跟后边的男人目光交锋一个来回,彼此掂量,皆非善类。
赵启平轻车熟路跳到他车上系好安全带,纪斯把手里的东西隔着车窗送进来。
“这是明天的戏,有手术场景,你先帮我看看。”
赵启平翻了翻剧本,冲纪斯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
纪斯不解。
赵启平一笑:“我说看完了再跟你联系。”剩下的那句“再见”被风驰电掣蹿出去的保时捷给吞没了。
谭宗明问:“朋友啊?”
赵启平冲他晃了晃手里的剧本:“老同学,转行拍电影了,在我们医院取景。”
谭宗明问:“什么片子?电视剧还是微电影?”
赵启平坐直了给纪斯正名:“不是啊,是个正经电影,文艺片儿。”他报出纪斯得过的那个奖,算不小了。
谭宗明不置可否地应答:“嗯,那挺厉害。”
他似笑非笑地听赵启平略去中间不光彩的几页黑历史,把老同学的事迹掐头去尾讲了一遍。
车内音响开始放Neil Young的歌,赵启平跟着哼了几句。
谭宗明怂恿他再唱,赵启平不愿意:“我唱歌不行,刚才那就是最高水平了。”
谭宗明笑起来:“没关系,以后我给你吉他伴奏。”
“你会吉他?”
“会一点。不信?”
“信。”赵启平说,“你是十项全能选手嘛。”
车厢内灯光黯淡,谭宗明只穿着白色衬衣,袖口卷到手肘上。红灯刹车时有个小盒子从仪表盘上摔了下去,赵启平帮着捡起来。
是一对极漂亮的翡翠袖扣,暗里流光。赵启平看了眼,盖上盖子重新放好。
“谭总,贵重物品要保管好。”
“哦,我还以为这对袖扣不见了,没想到落在车上。不过已经新做了一对,这对用不上了。”
赵启平抱臂看着那个盒子,感慨美玉蒙尘明珠暗投。而后再一次意识到,他和谭宗明,真的从来也不在一个阶级里头。
桂花酿甜得醉人,挽留了一整个秋天的香气。赵启平一时贪杯,又兼喝了几杯红酒,过了半个钟头尝到厉害,昏沉沉靠在沙发上。
谭宗明给他递遥控器,赵启平随意选了一部电影。菲利普·塞默·霍夫曼,《最高通缉犯》。
双眼发直看着投影,些许失神,过去的时光涌过来湮没了他。两年前他听到霍夫曼的死讯,想起了异国他乡的故人和那张没来得及归还的碟片。
谭宗明给他递了杯青瓜汁解酒,问他:“听吉他吗?”
赵启平歪着脑袋看他,露出带点醉意的笑容:“好啊。”
谭宗明离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带着最老的那把吉他。关掉投影,调亮灯光,他坐在赵启平对面,把吉他架在腿上。
“想听什么?”
赵启平倚在沙发上撑住下巴,眨了眨眼:“就Neil Young吧,民谣我听得少。”
谭宗明试了试音,感觉还在。琴声响起来,他好像回到了那间只有四个墙角和一张帆布床的房间。他似乎是坐在水里,而赵启平在岸上。房间太小了,小得快装不下他们两个人。
Like a Hurricane.
有如飓风过境。
久未练习的手指在按压琴弦时隐隐作痛,好歹旋律尚算流畅。
果然怀念的东西只该怀念,不适合旧地重游和抖灰扬尘。
小医生倒是很给面子,一直微笑着看谭宗明。谭宗明怀疑他只是喝醉。
一曲终了,谭宗明放下吉他。赵启平勉强撑着眼睛:“弹得真好。”
谭宗明坐到他身边:“多谢夸奖。留在这儿休息会儿?”
赵启平边发懵边摇头,坚持要回去。摇摇晃晃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谭宗明。”小医生叫他。
谭宗明应了声:“我在。”
“青蛙雨。”小医生没头没脑说了句。
谭宗明没听清:“什么?”
小医生人一歪,睡过去了。
谭宗明哭笑不得。他怕惊动赵启平,没把他搬到客房,只能帮他除掉拖鞋把双腿放到沙发上,让人躺平,顺带让阿姨拿出个毯子给他盖上。
然后谭宗明就坐在对过的沙发上观察赵启平。
有人醉了爱唱歌,有人醉了爱跳舞,还有爱胡言乱语的,谭宗明都见过。赵启平醉了就乖乖睡觉。他的睡相很规矩,四肢舒展,也不缩成团,好像并不恐惧在睡梦中袒露自己。他的头发长了些,现在碎碎地散在额头上。谭宗明想伸出手替他拨弄一下,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
冬夜黑得早,看不见星星。庭院里的水杉沉默温柔地站在夜色里。中途赵启平迷迷糊糊醒了一次,要水喝。喝完又躺下了。谭宗明的沙发是丹麦进口的,特别软乎,地热又刚刚好,睡觉再合适不过。赵启平觉得自己像睡在温暖的海水里,恨不得把过去四个月没睡舒坦的觉都补回来。
谭宗明听着小医生的呼吸再次变绵长,黑夜里如水般的呼吸。小医生就睡在他的吉他旁,落地灯在小医生耳边勾出毛茸茸的淡黄轮廓。
有些事发生了,如飓风过境,人力之所不能抗。
谭宗明替小医生掖了掖毯子,知道大事已然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