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不如跳舞
手机里一溜儿未接电话,全是纪斯打来的。赵启平暗叫糟糕,赶紧给人回拨过去报声平安。
大概他语气太轻快,纪斯是个聪明人,脑子一转,问他:“你现在和谁在一块儿?”
赵启平举着手机斜了眼正在开车的某人,没打算瞒纪斯:“我跟谭宗明在一起,现在往回赶,还有半个小时车程吧,你不用担心。”
纪斯倒抽口冷气。你俩真是。心一凉说话都没劲儿:“那行。”
谭宗明问:“纪斯?”
“嗯。”赵启平把自己埋进座椅,瞧见谭宗明嘴角上翘,“笑什么呀?”
谭宗明并不收藏笑意,他多高兴啊,小医生这颗七窍玲珑心里现在装着他呢。
“我跟谭宗明在一起。”
一句话退敌千里。两个多情人忙着互相祸害哪来工夫管人家是不是被无情恼呢?
赵启平忽然想起什么,警告谭宗明:“你跟纪斯有话好好说啊。”
谭宗明颔首微笑:“当然。我是讲道理的人。”
路不好走,车不好开,两人一路蹦到目的地。领队听见引擎声出来接人,跟谭宗明握了握手,对上赵启平洞若观火的眼光,讪讪笑两声:“来来,快进来吃饭,大家都等着呢。”
食堂里拼起几张餐桌充作餐台,大家围成一圈坐着,见聚餐主人公到来都站起来亲亲热热招呼,腾出上首位置按着谭宗明和赵启平坐下。领队当着众人面介绍了谭宗明,又拉着手感激了一番谭宗明的慷慨与善心。
谭宗明从容笑道:“我不过做了点小事罢了,在座诸位才是不辞辛苦救死扶伤,我一辈子也赶不上的。”
领队端起酒杯:“来,大家敬谭总一杯。”
赵启平捏着酒杯浑身不自在,目光飘到窗外,琢磨纪斯现在在哪儿呢。
气氛热烈地喝了一轮酒,赵启平撑不住,放下酒杯凑到谭宗明耳边说:“我出去一下。”
谭宗明在桌子底下很快地握了握他的手,放他离席,只低声说:“我马上去找你。”
赵启平说句失礼,推开椅子往外走,到门口隐约听见有人问谭宗明:“谭总,您和赵医生这么熟的呀?”
谭宗明语带笑意:“是啊,我是小赵医生的VIP病人嘛。”
赵启平差点踉跄,回头扔给谭宗明一记眼刀:都是人呢,少胡说八道。
谭宗明接住他视线,跟他做口型:等我。
赵启平望天,快步走出去。操场上阳光高照,砂石上铺满建筑影子,除了在门洞里挂吊瓶的病人和蜷着午睡的小孩儿之外,一个人影也不见。二楼宿舍关着门,只开了面墙的那扇窗户通风。纪斯少少的行李随意搁在门口树墩上,相机和速写本都不见踪影。
赵启平给太阳晒得有点晕,更兼喝了酒,转了一圈才想起打电话。
那头的声音带着午后懒洋洋意味:“嗯,我在后边儿的面包树林里。睡觉呢,你过来吗?”
赵启平喝了杯水,蹬蹬蹬下楼直奔楼后。也不知道纪斯从哪儿弄来一张破吊床,正晃晃悠悠冲他招手。
“真凉快,来你坐这儿。”纪斯坐起来给赵启平挪出地方,吊床发出惨烈的吱呀声,在两株面包树之间晃荡。
赵启平摆摆手:“还是算了,这吊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不太牢靠。”
纪斯一笑:“没事儿,我是跟附近村子里的小孩子买的。他说结实得很,他和哥哥从小睡了那么多年都没坏。”
“真的?”赵启平拿手拉着吊床一头使劲儿那么一拽,尼龙绳不堪重负“啪”一声寿终正寝。
纪斯四脚朝天栽在地上,眉毛眼睛拧在一处往出嘶气:“赵启平,我跟你什么仇?”
赵启平晃到他跟前,俯身问他:“这张吊床多少钱买的?”
纪斯躺在地上没起来,回他:“五十。”
“人民币?”
“美金。”
赵启平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惋惜眼神:“傻子,你被杀猪了。”
纪斯哦了声。他本身对钱财没太多概念,凡事儿就讲个乐意,吊床该卖五块还是五百这种问题他是从来不挂怀的。
赵启平无奈笑了声:“戆大。”朝他伸出手:“起来吧。”
纪斯的手朝着赵启平指尖探出去,不知为何中途改道,指了指天空,说:“这天气特别像克劳德·米勒的电影,你没觉得吗?”
赵启平顺着他手指去看,阳光晒得他眯眼。他干脆在纪斯身边坐下来,拍了拍手上尘土。树木和土地都在发烫,四周并不宁静,冒出来许多悉悉索索的响声,教人想起少年时代许多个无所事事的夏日午后。
他们俩坐着有一会儿没说话。赵启平转过去看纪斯,他好像睡着了,脸上有斑驳的树叶影子。非洲过于丰沛的阳光两天就把他晒成了块半化的巧克力。不过赵启平觉得他现在状态更好,身上没那么多痛苦的阴影在。
纪斯倒是发愁:“好心情只会拍出坏电影。”
赵启平拽着他相机看了眼素材,施施然回答:“那就拍啊,有何不可?你拍点好玩的烂片,到时候我给你当水军。”
纪斯笑得全身都在抖。赵启平看了他一眼,把什么东西搁在纪斯起伏的胸口上,然后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人。
纪斯把东西举到眼前对着太阳一照。亮晶晶的玻璃,五彩缤纷的糖块。纪斯认得这罐糖,它曾经被庄重地收在赵启平的书架上。
赵启平边走边说:“下次那群小孩儿再缠着你,你给他们分点糖吃就行。不然你带的那点钱真不够浪的。”
纪斯坐起来,抬手遮住阳光,冲着赵启平背影喊了声:“赵启平,多谢。”
赵启平没回头,只潇洒地冲后边儿挥了挥手。
前面被墙体和阳光切割出的阴凉底下,有个人正坐在台阶上等他呢。
附近村子在晚上办喜事,整个医疗队的人都被邀请去参加狂欢。纪斯自己扛着相机跟在后面。赵启平走到谭宗明身边,还没开口,谭宗明领会意思:放心,绝不吵架。
婚礼寒酸,主人倒很慷慨,奶茶和玉米糊管饱。火堆边许多男女正在歌唱舞蹈,根本分不清新郎和新娘是哪对儿。医疗队的后勤师傅特意做了简易版中式喜饼让他们带去算是随礼,新郎父母抱着领队一通亲,惹得大家大笑不止。
纪斯跟主人家打了个商量,用免费的相片换来拍照许可。起初他还在舞蹈的人群外围拍照,顷刻间就被欢乐的歌声淹没拖进包围圈里了。
赵启平试着在篝火和人群里分辨纪斯,眼球发酸都没找到。
谭宗明好笑地说:“别找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丢不了。”
赵启平喝掉最后一口奶茶,把杯子往地上一放,站起来跟谭宗明说:“走吧,去跳舞。”
谭宗明看他:“你确定?”
赵启平一笑,弯腰做了个邀请动作:“我请你跳舞啊。”
谭宗明眼睛发亮,笑容也发亮,拉住赵启平的手站起来。
“我的荣幸。”
欢歌还在继续,到处是手鼓声和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他们被男男女女们包围,空气里都是快乐的碎屑。他们一直拉着手,在这样热烈的气氛里谁也不会觉得怪异。
谭宗明跳舞是高手,女伴们都如此评价。不过此刻大家都自由发挥,没有成法可依。赵启平学旁边人甩甩胳膊抖抖脚,摇谭宗明的胳膊:“来呀。”谭宗明憋着笑跟他晃来晃去。
后来男女们开始互换舞伴,有个年轻女孩儿冲谭宗明伸出手要和他跳一段。谭宗明还在组织婉拒的措辞,赵启平挡在他面前对女孩儿露出笑脸,说了句:”He’s with me.”立马拽着谭宗明退出危险区域。
谭宗明悄声问:“小赵医生,你吃醋啊?”
“吃什么醋,”赵启平问,“为什么那姑娘不找我去找你啊?”
谭宗明耸了耸肩膀:“我可不知道。”
赵启平嘀咕:“明显我比你帅啊,这儿的姑娘什么审美。”
谭宗明心里偷笑:小医生你知不知道“欲盖弥彰”这几个字怎么写啊?
赵启平见他笑,在谭宗明手心一捏:“说你胖你就喘。”
“我这两个月体重掉了不少,哪里胖了?”
谭宗明握紧小医生的手,笑眯眯。余光瞥见纪斯朝这边看过来,还特意用目光打了个招呼。纪斯从鼻子里哼一声,拎着相机走了。
赵启平问:“你看什么?”
谭宗明摇头说没什么,旋即被热情的人们带入新一轮舞蹈中。他和赵启平的手越攥越紧,仿佛那交握的手掌包住的是两颗正在砰砰跳动的心。
一直到午夜欢乐的潮水才退去。大家在月光下深一脚浅一脚结伴走回驻地。
赵启平一进门就把自己扔到床上,他太累了,想睡到地老天荒。
谭宗明跟着他进来,拉亮电灯打量了一眼房间。房间狭小,只有简单的几件家具而已。唯一有特色的是蓝色天花板,赵启平当时就冲着这点挑了这间。
墙上挂了一面贝壳和珠子串成的帘子,那是马赛人编织的工艺品,算是当地特色。小桌子上摆着几个动物木雕,不知赵启平从哪儿淘换来的。他送的PS4和卡西欧也安稳躺在桌子上。
墙角倚着一卷凉席,椅子上挂着毯子。谭宗明估计那是纪斯的铺盖。这个推断让他并不十分愉快。还好纪斯没有做电灯泡的乐趣,今天说好了就住在村子里,明天给他们洗照片去。
“谭宗明,我要睡觉了,你动作轻点。”赵启平在床上翻了个身,“还有,快点关灯,招蚊子。”
谭宗明坐到床边,揉了揉他头发。
“衣服都不脱。”
赵启平今天只穿了T恤短裤,打扮得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他懒得睁眼看人,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手机硬币之类的东西扔到谭宗明手里:“你帮我放到桌上去。”
谭宗明从中间挑出那枚钥匙,上面还挂着辛巴的吊坠。
当然在非洲被蹂躏了两个月,狮子王现在看起来像只皱脸的小狗。
谭宗明摸了摸赵启平耳朵:“不洗脸啊?”
“大老板……这里过十点停水好不好?”
谭宗明感慨:“条件这么艰苦啊。”
赵启平总算睁开眼迷迷瞪瞪看着谭宗明,一巴掌糊住他嘴巴:“不准说话,我困死了。”
谭宗明点了点头。赵启平又闭上眼睛,手顺着谭宗明胸口滑下去,稳稳落在他腿上。
谭宗明把小医生的胳膊安顿好,亲了亲他发旋。
“不洗就不洗吧。不洗脸也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