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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金陵宛转曲 七(下)

转眼已到踏青之日,车马辚辚从宫门而出,缓缓驰向金陵城外山水佳秀之处。

萧庭生自请担了护卫周全之责,这一日里着了红袍银甲,骑马在车队前打头阵。行至中途忽闻太后传唤,急急策马停在太后凤辇之外,俯身恭请太后圣意指示。太后却只掀了帘子,含笑将他打量一番,道:“庭生这几日事繁,怎的不来哀家宫中探望,琛儿可一直吵着念着要他皇兄呢。”

萧庭生面有惭色,他这数日借着整兵调度的名头,未曾入太后宫中请安,确实是大大的不该。遂垂首行礼道:“皇祖母恕罪,待今日事毕,庭生自会去皇祖母宫中谢罪。”又念起幼弟,“琛儿身子可有好些?我听说他总是吃不进饭去,怎么不换个乳母?”

太后自窗内伸手轻覆于萧庭生手上,笑道:“琛儿已好了许多,你不必挂心。若是得空,你也多来看望,兄弟间亲厚些才好。倒是庭生你,陛下说你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勤勉奉君固然是好,若是累出病来,莫说是我,你父皇也挂心不下,还是多多保重为要。”

萧庭生有感于太后温厚慈爱之情,不由心绪沉沉,反握住她手掌,动容道:“皇祖母挂怀,庭生明白。”

太后颔首,又道:“庭生果然是大人了。今日哀家见你白马银甲,真是少年焕然模样,同你父皇少年时一般风采无二。”

萧庭生闻听此言面上一红,有几分不好意思:“皇祖母说笑了,庭生何能及父皇之万一。”

太后轻笑出声,拿手虚虚一指御道两旁挤挤挨挨人群:“你看那些金陵城里的好女子,都是为谁携花结彩而来?”

庭生闻言回头张望,果然有女子纷纷掷花落在他的马蹄旁。

太后道:“好孩子,哀家没有别的话了。你是大梁的好儿郎,且行前路,不需后顾。”

“庭生遵命。”凤辇绣帘垂落,萧庭生默立一瞬,提过辔绳,驱策白马往那前头去了。

 

金陵城外紫金山下,春风骀荡,黍苗青秀。萧庭生选了一块地势平缓的高岗,指挥随侍兵士扎下帐子,便有宫人摆上香案蒲垫奉上酒食瓜果。百官照例作文咏诵皇恩春景,萧景琰摆摆手让众人都停了,道:“花样文章都不必做了,这数月来诸位爱卿想必都是宵衣旰食夙夜以继,既然来此踏青,便不必有许多的拘束,只当澡雪精神吧。”

众人闻言齐齐拜倒山呼万岁,却见萧景琰拿手一指这岗下田地,问道:“诸位爱卿可知这高岗之下的田地归谁所有?”

这个谁人能知,众人面面相觑,统统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萧景琰问户部尚书:“何爱卿掌管天下民用,难道也不知吗?”

“臣罪该万死!”户部尚书何端连磕三个响头,“臣立即去查。”

萧景琰道:“不用了,朕来告诉你们。这岗下一百七十三亩田地都是金陵城中巨贾谢氏所有。朕记得,何爱卿的夫人便是姓谢,对吗?”

何端闻听此言只能一个接一个磕头:“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啊!”

先帝时曾颁行均田之令,不准私人连占百亩以上田地,超过百亩者卖与皇家每年折银兑现,再由皇家低价租赁给屯军或是百姓耕种,为的是避免战备空乏,贫民无立锥之地。但富商大贾往往与负责征派的朝廷官员勾结,暗度陈仓,朝廷收缴的土地最终大多仍由这帮豪强低价租去,朝廷却反要贴银子给他们,因此国帑日益匮乏,金陵城中百姓更加苦不堪言。

 

萧景琰冷冷笑道:“何爱卿,你何罪之有?娶了谢家小姐,难道也算有罪吗?还是谢家借着何爱卿的名号招摇撞骗侵占田地公然违反先帝之法,这一桩,才算是爱卿的罪过?”

何端冷汗岑岑湿透鬓角,哑然无言,立时扑倒在皇帝面前,竟是被吓昏过去了。

萧景琰命令左右:“何大人不胜烦劳昏过去了,还不快将何大人抬入帐中休息!”

宫人应声而来,七手八脚将人抬走了。

 

跟随萧景琰来踏青的都是六部重臣,此刻个个如惊弓之鸟般俯首不语,摸不清皇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众人只觉得连那和煦春阳也变作酷夏烈日,犹如芒刺在背万箭穿心。

 

萧景琰却笑道:“诸位爱卿快快请起,朕不过同何爱卿开个玩笑罢了,不料他竟昏了过去,倒是朕失了分寸。朕是武人出身,快刀斩乱麻惯了的,诸位爱卿都是饱学之士,怕还不能习惯朕的行事作风。”

 

众人互相交换眼色,见皇帝面上带笑,并无怒气,才一个个从地上爬起来。萧景琰做靖王时因为孤介耿直长久不得宠爱,满朝文武都知道他是如何择善固执的一个人。他做了五年皇帝,五年都纠缠在边关战事内,甚少对朝廷政事多做主张,朝政依旧把持在门阀世族手中。今日里这一出分明是下马威,如同在对他们宣告:这大梁的天下,不再是你们几家的天下了。

 

资历最老的吏部尚书此刻必须做出表率。他拱手行礼道:“陛下说笑了,自古只有臣适君,未有君适臣,微臣等人必定殚精竭虑为陛下分忧。”

 

 “老尚书所言甚是。”萧景琰点头,“朕践祚已满五年,诸位爱卿若有不适之处,也请尽早勉为其难习惯了罢。”

 

“毕竟朕的耐心,也许不如诸位想的那般好。”

 

萧庭生一旁侍立,只觉得今日的父皇与往常格外不同,心内情怀冗冗,不知当作何感想,不觉间将右手五指狠狠嵌入刀鞘之中。

萧景琰挥退群臣,走到他面前,他亦无所察觉。萧景琰道:“庭生,朕要陪同太后观揽,你可要一同来?”

萧庭生踌躇片刻,本是求之不得的机会,此时却轻轻放过:“父皇请便,庭生……庭生再去巡视南面高岗。”

萧景琰笑道:“你是朕的金吾卫,不该先护着朕才是吗?”

萧庭生哑然,萧景琰轻拍他肩膀:“父皇同你说笑罢了。你去吧,一切小心。”

萧庭生望着皇帝远去背影,猛地吃痛,低头看去,才发现食指甲盖已渗出血来。

 

他强打精神提刀往南而去,行帐扎在北面,宫眷也多在北面活动,南面只有少许兵丁把守。此时南面镜湖湖畔悄立一人,白衣萧然,不是蔺晨是谁。

蔺晨虽然一直担着客卿的身份,在宫中总是自来自去,这段时日却一反常态长居宫中,甚至连这次踏青也跟了来,只是仍远避众人在这湖边躲清闲。

萧庭生走到他身边,见他笼袖子站着,悠悠然凝视这片碧玉也似的湖水,不知想些什么。萧庭生正待开口,蔺晨以指加唇,示意他不用说话。“有客人来了。”

循声望去,果然有两人一前一后朝他们走近。

安兹达和石清。

北燕的国师先向他行礼一拜,石清却只微微颔首,并无下拜之意。

萧庭生正思索他们二人找上蔺晨所欲何为,蔺晨先开了口:“北燕国师,久仰大名。”

萧庭生讶异不已,他绝想不到有一天能听见“久仰”这两字从蔺晨嘴里说出来。

安兹达道:“不敢。琅琊阁主才是名震天下,今日一见当真不同凡响。”

蔺晨笑问:“哪里不同凡响?”

安兹达道:“四个字,郎独绝艳。”

蔺晨道:“过奖,君亦是冠绝天下。”

萧庭生不解,怎么你们二人见面就吹捧上了?

 

石清在安兹达背后如标枪挺立,默然不语。蔺晨目光落在他面颊狰狞伤疤上,对他言道:“我认得你,你是石衍的弟弟。”

石清听到兄长名字,却好似一丝波澜也无,声音冷硬如顽石:“我也认得你,那一剑,石某永生难忘。”

蔺晨也似浑不在意,道:“蔺某听闻石衍将军英雄早逝,着实可惜。”

石清冷冷道:“败军之将,当不起阁下一句英雄。”

萧庭生按刀不发,心中大是不快,此人面相凶恶、言辞锋利,摆明了是来找不痛快的。

蔺晨低笑一声,却转过头问萧庭生:“庭生,你认为什么是英雄呢?”

萧庭生吃他一问,登时被难住了。

蔺晨也不要他的回答,只是同石清立下约定:“阁下脸上伤疤既是我所为,蔺某随时欢迎阁下来讨回公道。”

石清冷然道:“不必。技不如人,合该此报。”

眼见局面僵持,安兹达春风般笑语再起:“两位都是天下英杰,何必剑拔弩张,不如交个朋友。”

蔺晨朗然笑道:“想找本阁主相杀的不少,想找本阁主做朋友的你是第一个。”

安兹达道:“做朋友总比相杀好。”

萧庭生从鼻子里哼了声,他对面前这个长袖善舞的胡人有种莫名敌意。冷不防被蔺晨揽住肩膀:“你乱哼些什么?”

萧庭生道:“没什么。”

蔺晨道:“你认为相杀要比做朋友好吗?”

萧庭生道:“不是。”

蔺晨道:“你认为做朋友要比相杀简单吗?”

萧庭生道:“这是自然。”

蔺晨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傻瓜,相杀只用防那最后一招,做朋友却有百招千招,让你防不胜防。”

“那又如何?”萧庭生问。

“诶,朋友伤你的心也有百招千招,你怕不怕?”蔺晨道。

“既然是朋友,为何要伤我的心?”萧庭生问。

蔺晨无奈放开萧庭生,道:“你这转不过弯儿的劲头随你父皇随了十成十,我跟你们萧家的都说不明白。”

萧庭生不语。

安兹达却笑了:“大皇子,或许等你有了生死相托的朋友,你便能明白蔺阁主今日这番话的深意了。”

言罢他行礼告退,同石清往北面而去了。

 

生死相托的,朋友吗?

萧庭生能想到的,普天下只有一人而已。

 

蔺晨见他迷茫,啧啧两声,拍了拍手掌:“飞流,你还不出来?”

萧庭生惊闻回头,却见湖畔烟林之中有条清俊人影飞出。

“是你让我藏在树林子里替你盯梢的,快闷死我了!”

那青年语声带笑,眨眼已来到两人面前。

 

萧庭生乍见分别半年的飞流,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飞流则是微笑着摊开掌心,将那从南楚带来的礼物送到他面前。

小小的蜻蜓凝在琥珀里,光华温婉,栩栩如生。

 

“送给你。”青年这么说道。


 

蔺晨轻轻一笑,面朝湖水展开折扇缓缓摇。

 

“镜湖,你说,什么叫做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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