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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金陵宛转曲 (十四)

※今天是一整章嗷!表扬我自己!

※这章写完发现人家推动情节是靠冲突,我是靠写渣男&立flag(。  


第十四章 西南风


       北燕的攻势便是在这夜里晚些时候发动的,他们凭借雨水和白雾的遮掩,将梭子一样的木筏藏在秋天茂密飘摇的芦苇荡里。浮阳城里的更夫刚刚收了梆子,弛图河岸边吐出一股股暗色的水流。身穿水靠的士兵从苇荡里推出木筏,像兽类尖细的牙齿一点点咬上浮阳城的河岸。

 

  城墙上无声地垂挂着十几条绳索。北燕人擅长编绳索,他们用生丝和葛藤编制的绳索连最健壮的虎豹都无法挣脱。第一个攀过城墙的黑影削落了一颗满是惊愕的头颅,他向着庆州的方向发出了鹰唳般的尖啸,这声啸叫很快变成沉闷的痛哼,因为他的脊骨已经被大梁的刀刃击碎。

 

  但这声尖啸像是某种不祥的诅咒,整座浮阳城在这声啸叫之后陷入持久的战栗之中。那个胡人逃奴的情报并无出错,石衍费尽人力物力在庆州城中挖出的沟渠如蛛网般在地下与弛图河勾连,他们的筏子咬上浮阳河岸的时候,庆州城的城门甚至都不必打开。他在庆州的三年内在擅长马背作战的北燕军队里训练出了一批精通水性的先锋,为的就是跨过这条该死的天堑。

 

  他已经做到了。他站在庆州的城楼上,借着对岸明灭的火光,与大梁的靖王殿下和白渠将军遥遥相望。他的士兵们正一个个攀上那座看似高不可及的城墙,他们的攻城锥正在撼动仿佛坚不可摧的城门。他的弟弟石清向他请示是否到了全军出动的时机,他望了望漂浮在凝滞夜空中的烟灰,缓缓道:“开城门。”

 

  庆州城紧闭多日的城门终于洞开,一马当先的是主将年轻的弟弟。石清的马蹄踏过河上架起的浮桥,他是如此的年少英锐,骨血里继承着石家的锋芒和傲气。他抬头看见的萧景琰比他想象中年纪更小些。大梁的靖王殿下比他大不过三四岁,却在大梁和北燕都享有英武的名气,他的哥哥更是多次在私下里流露出对敌方将领的赞叹。石清离浮阳城门每进一分,他的心里便更鼓噪一分。他是这样的年轻,迫切渴望着打败对手好向天下宣扬他的厉害。

 

  红衣银甲的将军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向他所在方向投来一瞥。那是一双同样年轻坚毅的眼睛。直到他从城楼上消失,石清方才定了定心神,专心劈开阻挡他前进的锋镝。蓦然,耳畔隆声大作,他的面前出现一片更为盛大的火光——浮阳的城门开启了。

 

  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城门并非是北燕人撬开的,而是大梁自己向虎狼般的入侵者敞开了城门。

 

  有数十骑从城门中跃出,这些人都手持长枪,趁着片刻的混乱挑下许多不及反应的北燕士兵的人头。这批人的背后是箭雨掩护,北燕的攻势登时受挫。赤衣的大梁军队红潮般涌入黑色的北燕军队中,好似秋日霜冻的坚土正在汩汩冒出艳丽的鲜血。

 

  石清斩落两骑之后,忽然感到左边面颊针砭般疼痛。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疾的剑意,他先是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肤被划破,而后才看清那道白色的身影到底是如何同他擦肩而过的。他尝到了自己的血,温热咸腥,唇舌间饱含着死亡的气息。他甚至没有机会提起自己的刀去反击。那不是战场上能够训练出来的速度,他断定。剑意再度逼近,他来不及再做思量,电光石火之间俯身马背,堪堪避过剑气。

 

  那人笑了一声,道:“不差。”随后又是剑光袭来。那人的剑太轻太快,石清手里重铁铸造的长刀适合在战场上收割敌首,此时却显出粗苯的致命缺点。眼见剑锋落下,石清瞪大了眼睛,却见身后斜刺里送出的一记长枪隔开了长剑。

 

  金戈交击中,他被自小熟悉的手掌挈住衣领拖到几步之外。有人替他挡住了这致命一剑。

 

  “大哥!”

 

  石衍并未回头,只沉声道:“退开。”

 

  

 

  此时天边微露熹光,弥野俱是轻薄雾气。这个清晨弛图河岸边本该结着月光般的霜,如今却渗着犹自温热或是已然凉透的鲜血。

 

  那人对石衍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我的父亲将你排在天下十大名将的行列。”

 

  石衍道:“我称不上名将,只是杀的人比别人多些。”

 

  那人微微笑道:“杀人算不上好事,你今后可以不必再做了。”

 

  他手中锋芒再现,石衍长枪横档直撄其锋,双双各退一步。

 

  石清惊呼:“大哥小心!”

 

  那人睨他一眼:“大人打架小孩不要插嘴。”随即长剑连连急刺而出,招招都取石衍命门。

 

  石衍枪术以悍勇著称,最是压制轻灵一脉的功夫。但那人剑法身形极快,两人虽在马上交锋,那人闪转腾挪如履平地,石衍的重枪竟不能封挡住这清风般的剑法。

 

  

 

  眼见兄长陷入僵局,石清忧心对方有意拖住他大哥,战场上无暇顾及规矩风度,只拍马而上提刀助他大哥。

 

  他的刀法本与石衍枪法一脉相承,两人合招并收刀枪之力,石衍一时如虎添翼。只是他心知对手分量,不欲幼弟冒险,当下怒斥道:“你让开!”

 

  石清便是不退,朗声道:“大哥让我助你!”这一喊牵动面上伤势,鲜血涔涔而出,他心中恨意更深,倒是顾不上疼痛。

 

  那人面对他们刀枪夹击阵脚丝毫不乱,仍有余力调侃:“你们兄弟俩打我一个可不公平。”

 

  石清啐道:“战场上你要什么公平!有本事以后同我单挑!”

 

  那人大笑道:“那不行,有人会骂我欺负小孩儿。”

 

  石清更怒:“废话忒多!”提刀便是一斩。

 

  

 

  那人避开他的刀锋,似乎感应到什么,不顾对面攻势回过头去不知看些什么。

 

  忽而高声喊道:“景琰助我!”

 

  说话间竟露出前胸破绽,石衍觑住良机提枪递进,将那人雪白衣襟撕下一片。

 

  那人一改之前游刃有余模样,竟显出十分的左支右绌来。

 

  石衍心生疑惑,叮嘱石清:“小心有诈,不可大意。”

 

  那人本来衣衫雪白,石清偷袭得手教他胳膊上挂了彩,瞧着分外狰狞。

 

  石衍趁机同石清再联手一击,石清长刀去拨那人兵器,石衍长枪便可径直捅入那人胸膛。

 

  枪尖离那人胸膛只有半寸的时候,另一柄长枪从此危局中刺出。那柄枪枪尖一震,石清那把长刀向被捏住似的偏了开去,人也险些被震下马来。

 

  那人长出口气:“景琰你总算来了,我险些便要死了!”

 

  萧景琰眉尖一皱:“蔺晨你这伤是自找的,当我没有瞧见么?”

 

  蔺晨被戳破也不恼:“诶,闲话少说。他们上阵亲兄弟,咱们可不能输给他们。”

 

  萧景琰道:“这是自然。”

 

  

 

  方才军情骤变,萧景琰本同白渠议事,耳听金锣急响便知糟糕。萧景琰披甲提了长枪登上城楼,蔺晨不知何时亦悄然现身,望定底下修罗战场,问萧景琰讨回佩剑。

 

  “放心,我现在不杀白渠。先替你将石衍杀了罢。”

 

  蔺晨的剑法同萧景琰的枪法亦是同源,两两配合便如行云流水。石清支绌不已,望见石衍虽面容仍然沉着,手上动作已不如之前灵活。

 

  双方再缠斗一刻,石衍同石清明显落了下风。

 

  

 

  却听见远处传来雷鸣巨响,而后是战场上的惊恐喊声:“弛图河决堤了!快退!”

 

  

 

  众人往河岸望去,果然河水不知为何暴涨而起,浩浩荡荡如九天星河垂落,转瞬间便湮没两侧河岸一切物事。前朝曾因水利灌溉之由在弛图河上游铸造堤坝,本朝因大梁北燕多有对立,堤坝便无人修葺管理。日前虽下过几场秋雨,但不至于导致上游决堤。眼前浊浪滔滔而来,浮桥如同一张薄纸似的转瞬被冲毁。尚在渡河的北燕士兵俱被浪头打翻同那苇草般被冲到下游。弛图河本为地上悬河,因着庆州一侧地势更低,汹涌河水如猛兽般扑向庆州城城墙,霎时间人仰马嘶,哀嚎遍起。

 

  

 

  石清已被眼前突变惊到说不出话来。

 

  明明战前觉得这浮阳城已如探囊取物般唾手可得,怎会一眨眼之间走到这条绝路上来。

 

  萧景琰厉声道:“大梁将士速速退入城中!”他举起长枪:“白渠呢?白渠何在!”

 

  方才白渠在北燕来袭之前说他已有布防应对之策。他所说的应对之策难道便是秦国王贲对付魏国那一套么?萧景琰怒气难遏,水淹庆州固然能退北燕,但庆州城内百姓如何应对?白渠平素这般冷静沉稳的人,怎么想出这样残暴不仁的招数!

 

  蔺晨道:“先退入城中再说。”他与石衍四目交接,已达成无言默契。

 

  

 

  “快走。”

 

  石衍毫不恋栈,趁着水势尚未完全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领着众军士用绳索串起木筏暂充浮桥,众人纷纷骑马渡河而走,被卷入急流的不计其数。

 

  

 

  萧景琰亦率众人退入浮阳城中,禁闭城门以防水患。

 

  白渠就跪在瓮城之中等他。

 

  

 

  北燕因为这场大变损兵折将元气大伤,庆州城门前的浮尸多到壅塞河道亦无人收埋,河水奔涌数个昼夜总算平息下去,而浮阳地处高岗之上并未遭受水患波及。浮阳城的官员们排着队请求萧景琰将白渠从牢中放出来。他犯下的先斩后奏的过错同他消弭兵祸的成果相比如此微不足道。

 

  萧景琰提审白渠的时候问他要理由:“你为何私自毁掉堤坝引动弛图河决堤?”

 

  白渠俯首道:“殿下问罪臣要万全之策,这便是罪臣的万全之策。”

 

  萧景琰怒声道:“我是问你要光复庆州的万全之策,不是毁掉庆州的万全之策!”

 

  他又问:“若是本王不来督战,你也想用这招对付石衍他们么?”

 

  白渠慢慢抬头,望向站在萧景琰身边冷眼旁观的蔺晨,缓缓道:“这是夫人当年与我共同议定之策。炸毁河堤的还是琅琊阁的机关火药。”

 

  蔺晨道:“荒谬。我师姐是最会体恤心善的人,怎会违背武德?”

 

  白渠忽然冷冷笑起来:“你若不信大可自己去河堤查看,瞧瞧那是不是你们琅琊阁弟子的杰作。”

 

  蔺晨周身已有杀意,萧景琰摁住他手臂,转头问白渠:“白将军,本王想知道你到底为何这么做?若按军法处置,本王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白渠不再跪着,而是直起身来换成趺坐的姿势。他的双眼隐在厚重的阴翳之下,瞳孔中却散发着冷硬的光华。

 

  他已决意认下所有罪过,所以无有挂碍,亦不必再做什么忠心的臣子、忍辱的将军了。

 

  他直视着蔺晨充盈怒气的双眼,一字字道:“你当真知道你师姐是个什么样的人么?”

 

  蔺晨道:“自然知道。她待我有大恩,我今生无能报偿她。她也待你有大恩,但你害死了她。”

 

  “是,她待我有大恩,所以我这七年来无有一日不活在报恩的恐惧之中;是,我想要她死,因为她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我最爱的人。”白渠一贯沉静清秀的面目上满是阴鸷,“真可惜我断了她双足,她竟然还能从棺材里爬出来,不愧是你们琅琊阁教出来的好弟子。”

 

  蔺晨一剑柄将白渠捅翻在地,怒道:“你,该死。”

 

  “我发现她从坟里逃出来的时候就想到了会有今天。她要千百个方法可以杀死我,我觉得她来得晚了。”白渠吐掉口中鲜血缓缓从地上将自己撑起,“见到你之后我就知道,她定是来向我讨命了。这有什么要紧,还给她便是了,不必劳烦她的师弟动手。”

 

  蔺晨冷冷道:“她到死也没让我来找你报仇。只是她是我珍惜的人,我不能教她不明不白地死。”

 

  “哦,是么?”白渠笑了,又咳出几口淤血。“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到底如何巧合地同你在南海遇上?又或者,她是如何将活人的面皮生生剥下来送到我面前的?”

 

  萧景琰和蔺晨闻言俱是一惊。“你说什么?”只见白渠颤着手从怀中取出一物,如珠如宝地捧在掌中。

 

  ——那赫然是张年轻女子的面皮!

 

  

 

  “我曾许诺心罗,就算抛下这浮阳城中的一切也好,我愿意同她浪迹四海朝夕为伴。我将她送出浮阳城,第二天连宵便将这个送给了我。”白渠轻轻抚过那张人皮,温柔如对情人,“我那时便明白,她救了我,我这一生便要赔在她手上了。”

 

  “可我不愿意。她以为救了我,帮着我,我便要一辈子做她的狗。但我是个人,不是条狗。我可以报她的恩,但我永远不会爱她。”

 

  蔺晨问:“所以你便要杀她?”

 

  白渠冷笑道:“早知道我该手起刀落一了百了,只是想着如此便宜了她,才特地为她造了活埋用的石棺。”

 

  他似乎尚未解气,接着道:“我当着她的面烧了她的武经兵略,她果真比自己断腿的时候还要伤心百倍啊。”

 

  蔺晨长剑出鞘,嘶声道:“我杀了你。”

 

  萧景琰狠狠抱住他,不叫他轻举妄动。

 

  白渠面无惧色:“我这一生什么都是她给的,我所珍视的一切也都是她所夺走的。如今她就算不死也是生不如死,我将这条命赔给她,从此再不欠她什么了。”

 

  他将那张人面妥帖收进自己怀中,神色平静地闭上双眼,仿佛做好了准备等蔺晨结束他的性命。

 

  

 

  许久沉默之后,听见蔺晨道:“我本不想说,她还有一件东西要我还给你。”

 

  白渠缓缓睁开眼睛。

 

  萧景琰放开了蔺晨肩膀。蔺晨俯身望着白渠,白渠眼中有此生终了的解脱,亦有鱼死网破的决绝。

 

  便是杀了他,他也不会对连宵有半分的愧疚。

 

  此恩难报,此仇无解。

 

  蔺晨从袖中取出小小金匣放在白渠面前。

 

  “你不配脏了我的剑。”

 

  长剑归鞘,拂袖而去。

 

  

 

  白渠动也不动。

 

  萧景琰打开金匣,看清匣中物事不由呼吸一滞。

 

  他沉默半晌,将金匣递到白渠手中,离开了牢房。

 

  

 

  人面似桃花。同白渠之前取出的那张一样细腻无瑕。

 

  那是用厌胜之术重塑过的面容。再没有狰狞可怖的伤痕弥漫,洁白如同春雪。

 

  它如此平静地被盛在金匣之中,再不会咄咄逼人,再不会口吐恶言。

 

 

  

 

  她把欠他的也还给他了。

 

  

 

  他低下头望着那匣中人面,忽而狂笑不止,猛地将那金匣砸到墙上。那金匣磕掉一角跌到地上,人面亦委顿尘土之中。

 

  

 

  狱卒听到动静前来查看。白渠指着那金匣道:“若是要,便送给你了。”

 

  

 

  此后他再不曾开口说一句话。后来朝廷的诏书下来,他的罪过被军功所抵,判了个流放三千里。彼时庆州已经光复,浮阳众人皆不满朝廷判罚,又不好当着萧景琰的面反驳,只在白渠流放那日自发到城门口送他。

 

  

 

  白渠亦无一字同他们交代。

 

  

 

  而那狱卒欢欢喜喜捡了金匣回家,心想这白将军真是个大好人,委实不该叫他坐牢受苦。把玩多时才发现那匣底浅浅刻着几个字。他私下找识字的朋友来看,朋友说那是一句曹子建的诗。

 

  

 

  ——“君怀良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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