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金陵宛转曲 十五（上）
※这几章都是作者在放飞自我，谢谢看完的小天使没把我打到天花板上去。角色要是渣都是我的锅，大家槽我就行（跪下
※才发现这篇文都写一年了还没写完！
第十五章 离复会
大梁国境内曾流传一种说法：北燕是生来便要毁灭南国的种族。他们勇猛残暴，热衷战争，对南人奉为圭臬的礼教嗤之以鼻。即使不在饥馑的年岁里，他们仍爱好以南人为食。
亲眼见证庆州之战的萧景琰看见了更多血色。他无数次听闻北燕君王的残暴，慕容氏在整个北境留下的是黄河之水也无法洗刷干净的罪行。而在庆州，当他终于打开城门踏足这片失而复得的土地时，他险些被弥漫空中的冲天血气熏到呕吐。
他战胜了石衍，并且在最后的攻坚之战里斩断了石衍的手臂。他欣赏石衍的英勇，但并不打算放过他。石衍的弟弟，那个面上带着伤疤的少年，拼死从他枪下救走了石衍。萧景琰没有再追杀这对穷途末路的兄弟，那时他不知道侥幸脱生的石家兄弟回到北燕后将要遭逢的是何种命运。他只是觉得弛图河畔流的鲜血够多了，他不希望再添上一笔。
大梁的士兵们用石灰清洗着城中的街道，那些暗色的血污泛着蒸腾的白烟一并被冲入沟渠之中。刺鼻的气味呛进萧景琰肺管里，牵动起一串咳嗽。他在这白烟里找不到蔺晨，那人自从入城便好像神秘地消失了。
萧景琰决定独自去找蔺晨。城中家家户户紧闭户牖，北燕军队撤退前的劫掠教他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尽管萧景琰下令不许大梁的士兵骚扰民户，他们仍然不愿将门窗打开。庆州城从前楼阁林立亭台并起，是令南北往来之客趋之若鹜的游冶之地，如今只剩一片肃杀和无法消弭的血腥之气。
萧景琰便是在此时听到那阵琵琶声的。那阵琵琶声原本很轻，像一阵呓语。他转过一处巷口之后，琵琶声愈加分明。他很多年不曾听到这首曲子，在推开庭院半掩的木门之前，他尚在疑心这阵乐声是否错觉。
琵琶声从荒漫的园子里传来。这所园子显然是新被废弃的，桌椅帐慢碎石般随意散落园中，颜色簇然如新。萧景琰踏着覆霜的草叶慢慢走过去，看见蔺晨就站在园子的一处凉亭之下。他回头望向萧景琰，朝他挥了挥手。
萧景琰走得近了些，蔺晨引他去看，只见那四角亭子里竟用黄铜铸造了一人多高的巨大鸟笼，里头挤挤挨挨关着六七人。这些人都身着白衣蜷在鸟笼之中，各人怀里抱着箫鼓琵琶等物，显然是供此地主人玩乐的乐伶。主人大约亡命而去，这帮乐伶便被抛在废园之中任其自生自灭，不知多久未曾进食，皆是粗头乱发、面黄肌瘦，笼中更是污秽不堪。他们见有新的人来，口中不停发出呀呀之声，盼着萧景琰能救他们。
萧景琰走到鸟笼之前，动了动铁锁。这笼子加了三道铁锁，轻易破除不开。
弹奏琵琶的人停了手，艰难地转过头来看他，仿佛这一曲已费尽他全部心力。
这人面目都隐在乱发之下，萧景琰看不分明。地上诸人皆是鬈发，看来都是从西域贩来的奴隶。萧景琰见此人双唇皴裂，定是许久未曾饮水，便解下腰间牛皮水壶递进笼中。笼中其他人见有饮水，争相去抢夺那人手中水壶。那人竟也不顾后背手臂都被抓伤，只将水壶牢牢护在胸前。
蔺晨疾步上前亮出半截长剑，喝道：“勿要争抢，这锁打开之后人人都有饮食。”
这些人是被打骂欺辱惯了的，看到蔺晨长剑在手，不敢再有动作，纷纷缩回角落。
萧景琰问蔺晨：“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蔺晨道：“大概与你相同。”
他们一同看向怀抱琵琶那人，那人低下头轻抚枕在他膝上的少年，将水壶凑到那同样脏兮兮的少年唇边喂他喝水。
萧景琰问：“有办法破开这锁么？”
蔺晨低头细看道：“这三把锁都并非什么精巧机关，不过是重铁所制，劈开费些力气。”他看了看萧景琰，伸手向萧景琰头上探去。
萧景琰疑道：“你做什么？”他本欲躲闪，只是蔺晨手更快一步碰上他鬓角，他不由面色微红。
“借你发簪一用。”蔺晨的笑意里分明有几分促狭，他将簪子从萧景琰发冠中取出。萧景琰发髻不稳，索性除了冠托在手里。
萧景琰未曾见过江湖中撬锁破门的招数，只觉蔺晨手掌翻飞，轻敲几个动作便将三把铁锁一一解开。
蔺晨从前曾破解琅琊阁几处密室的机关锁，这几把锁自然难不倒他，见萧景琰讶异，只笑道：“技多不压身。”
笼门终于打开，被囚多时的乐伶们欢喜不尽地爬出笼子。萧景琰见众人苦状心有不忍，解下一枚令牌予他们，略想了想又催蔺晨拿出几两散碎银子。
蔺晨哪有散碎银两，都是大锭整银，今日情势所逼也只好慷慨解囊做个散财童子。
萧景琰嘱咐众人：“这令牌和银子你们拿着，若是想要出城便亮此令牌，守备不会为难你们。不过城中这几日怕是纷乱，你们最好暂留休养数日再走。银子切记收好。”
他怕自己说得太快，又问：“听懂了么？”
这些人看到令牌和银子知道遇见了救星，当中汉话稍稍流利的便满口称谢，众人双手交于前胸给萧景琰和蔺晨行了礼，才互相护持着一步一拖走出了园子。
笼中只留下那怀抱琵琶的人和枕在他腿上半陷昏迷的少年。
萧景琰问道：“你们怎么不走？”
那人拍了拍少年手臂。萧景琰见那少年左手软塌塌垂在地上，像是被打断脱臼的模样。
他欲进笼中查看，蔺晨拉住了他：“我来。”
蔺晨弯腰进了笼子，笼内浊臭不堪。他探了探少年脉象，略一沉吟，捉住少年手臂几下帮他正回骨去。少年忍痛闷哼数声，睁开一线琥珀似的猫儿眼看向蔺晨。
蔺晨道：“脱臼太久，怕是骨虚血淤。”他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递给琵琶少年，叮嘱道：“给他一日涂抹一次，七日之后便好了。”
那人点了点头。
蔺晨问他：“你怎么会弹那首《宛转曲》的？”
那人汉话不流利，磕磕绊绊道：“父亲……学的。”
蔺晨回头与萧景琰对望一眼，彼此俱是疑惑。
相传康帝之时有一安国乐师流落金陵城中，弹的一手绝艳琵琶。康帝曾将此人召入宫中为宁妃演奏，宁妃闻此琵琶落泪不止，言其婉转无匹动人愁思。民间便以《宛转曲》之名呼此琵琶曲，坊间流传甚广。宁妃早逝之后康帝不忍闻听此曲，下令焚其曲谱并封禁乐坊小班，此曲遂渐渐不闻。
三十年后，世上大约唯有琅琊阁还留存此乐谱。而萧景琰和蔺晨有幸听到的那曲则是作曲之人亲自弹奏的。
琅琊阁主曾将乐师请到琅琊山上教授几个小辈音律，萧景琰对此并无十分兴致。有一日夜里，蔺晨拖着他偷偷登上琅琊山顶峭壁观星，却见老乐师独自怀抱琵琶在崖上奏乐。浩荡天风中传来的琵琶声幽咽如泣，两人愣愣在这乐声之中呆立半晌。
后来蔺晨大着胆子去问老乐师：“老师，此曲何名？”
老乐师沉默许久，方道：“此名《宛转曲》。”
后来他再不曾奏过此曲，直到死去。
那两名少年饮了些水，精神稍有恢复，相互扶持着站起。
萧景琰问他们：“你们打算去哪里？”
那名稍稍年长的少年将琵琶背到身后，架起另一名少年，坚定道：“回……回家。”
蔺晨道：“西域离此不知几千里，光凭你们两人怕是难以顺利回返。何况如今西域安国已灭，曹国、康国都在打仗，你们怕是回不去。”
那少年眼神黯淡一瞬，摇了摇头，一字字道：“回、家。”
蔺晨轻笑一声，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一把华光璀璨的匕首递给少年。
“这个送给你们防身，若是缺少盘缠便将刀鞘上的宝石掘出来卖了。能不能撑到回家，要看你俩造化了。”
那少年接过匕首，盯着蔺晨和萧景琰看了好一会儿，将匕首贴在胸前道：“愿光明之神……保佑你们。”
才架着另一名少年艰难往门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