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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金陵宛转曲 第十六章(下)

  ※时隔久远的一更。    


      萧庭生被困在高墙朱门之内,有些分不清外间到底是白昼还是黑夜,这幽暗的宫室内总是不分昼夜点着灯的。他在半昏半醒时听见宫门被落锁的声响,门上隐约能看见守卫的剪影。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何没有下掖幽狱,甚至还有太医每日专程来料理他的伤情。他总是在昏沉和清醒之间反复,每次睁眼都以为自己已经睡过了许多年岁。

 

  飞流一直在门外唤他名字,他不敢回应。在榻上躺了许久,等到外头焦急的呐喊停下。他最初或许有过忧惧,彼时那些不快的记忆如暗室里滋生的青苔般蔓延,肋间的伤口总是隐隐作痛,后来反而从这忧惧里生出了几分安心。

 

  直到禁闭他的宫门再度打开。

 

  萧庭生望着蔺晨一步步走过来,仿佛知道这是最后的结局,不再问其他,只等蔺晨开口。

 

  蔺晨把一小壶酒放到矮几上,拔去木塞。顿时酒气四溢,氤氲浓烈如高阳曝日下蒸腾的湖泽。

 

  萧庭生看了看酒,又看了看蔺晨。蔺晨在榻上坐下,将这酒往萧庭生面前推了一推。

 

  萧庭生问道:“是什么酒?”

 

  蔺晨冷冷笑道:“毒酒。”

 

  萧庭生不由分说捉起酒壶往嘴里猛灌了几口,给呛得眼泪连连。哪里是什么毒酒,分明是“钟情”。

 

  蔺晨从他手中抢过酒壶,见那壶只剩一半酒液,心痛道:“整个金陵城里就剩这么一点好酒,你怎么这么不客气。”

 

  这酒上头极快,萧庭生此时双眼已见迷蒙,面上生出薄薄两片绯红。

 

  蔺晨问他:“醉了么?”

 

  萧庭生缓缓摇了摇头。顿上一顿,又点了点头。

 

  蔺晨道:“我问你,你可有见过阿里曼?”

 

  萧庭生道:“见过。”

 

  蔺晨道:“他对你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萧庭生道:“他给了我一个答案。”

 

  蔺晨道:“你并不需要知道这个答案。有些秘密被揭破了,只会教人痛苦。”

 

  萧庭生脸上带些醉意,淡淡道:“在掖幽庭的时候,我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个答案。若是我生来便要承受这许多的痛苦与屈辱,我又何必要到这人世上来?我的父母是谁?他们为什么把我留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而不来救我?我那时太弱小,掖幽庭里随便什么人来都能杀死我。但我竟然没有死成。”

 

  “我知道这都是父皇在宫内照应我的缘故。突然有一天,我就不再是阶下囚,而是大梁的皇子了。这些年来我过得这么快乐,那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没了非知道不可的决心。”

 

  他年轻的眼睛黯淡了一瞬。“可是那个胡人对我说,人在这世上,不能没有一个了断。我不该出生在掖幽庭,我并非生来就是罪人。”

 

  

 

  那夜太庙烛火摇曳。萧庭生在夜风中醒来时看见一双琥珀般的眼睛。那人轻而易举制住了他,却并未伤害他。

 

  “皇子殿下不必担心,我只是说个故事给你听。”

 

  这是个不算太长的故事,充满了算计和冤屈。故事里的人大多已经死了,活着的那几个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从异邦来客那里听说过的是那些活着的人没有告诉他的事情。他在长久的幽禁中猜测过的碎片如今被拼成一面镜子摆到他面前,镜子里映出的那些面孔,分明都与他有血缘之亲。他打着寒战问那人:“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情告诉我?”

 

  那人淡淡笑道:“这世上没有人不想弄清楚自己的来历。”

 

  “住嘴!”他咬着牙说,“你不过是想毁了我!”

 

  那人道:“不是我毁了你。你心里本来就有恨,我只不过帮你记起来罢了。”

 

  他死命摇着头,厉声道:“我不恨!我谁也不恨!我只想好好活着罢了!”

 

  那人同情地摸了摸他面颊:“好孩子,我知道你不想靠着恨活在这个世上。你父皇将你教导得很好。你的父皇,你的弟弟,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人,他们都对你很重要,对么?”

 

  他嘶声道:“你动不了我父皇和琛儿,我也不会答应你任何条件。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否则你会后悔你所做的一切。”

 

  那人听后笑道:“皇子殿下,你可知道,我后悔我这一生中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也不怕再多这一件。”他将萧庭生从地上扶起来,替他解开了禁制,丝毫不担忧萧庭生会对他怎样反击。“你杀不了我,不必白费力气。就算你的父皇,甚至是琅琊阁阁主在这里,也未必能轻易伤我。我要你帮我办一件事——”

 

  

 

  蔺晨沉声道:“他要你去禀报你的父皇,主动担下大梁和北燕会盟的护卫之责,然后将布防图和路线交给他。是么?”

 

  萧庭生点了点头,随即左边面颊挨了蔺晨不容情的一记掌掴。

 

  蔺晨道:“愚蠢。这巴掌算我替你父皇教训你。”

 

  面上是针刺般疼痛,萧庭生心里反而好受一些:“你打少了。”

 

  蔺晨冷然道:“我再多打几个,有人便要找我拼命了。”他袖了手问萧庭生:“阿里曼到底用什么威胁的你,你难道将你父皇想的那样无能么?”

 

  “我不害怕他会对父皇动手。”萧庭生道,“我是害怕我自己。但凡我在父皇身边一日,便有人能拿我的身世做文章来逼迫他。我才是那些人握在手里的刀剑。”

 

  

 

  那些人。蔺晨问他:“你知道那些人都是谁么?没来由的你怕些什么。”

 

  他确实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是谁。他只能感觉到那些人是存在的。他们潜伏在宫廷、街巷和郊野,平时是恭敬的臣子或温顺的黎民,但他们的手里分明都握着闪动寒光的尖刀,等着你背过身去的时候将刀尖抵在你的背上。在这座皇城里的十几年间,他无时无刻都能感受到那股沁入骨髓的寒意。就算在最艳阳高照的日子里,这宫殿里也满是风雨的残声。

 

  萧庭生道:“我不想做你们的累赘。”

 

  蔺晨道:“你们萧家这爱替人操心的毛病怎么不改一改?”

 

  萧庭生问:“我父皇……怎么样?”

 

  蔺晨道:“他无事。只是重伤初愈,暂时记不起事情。以后慢慢调理便好了。”

 

  萧庭生问:“我能再见他一面么?”

 

  蔺晨将酒壶递给他,道:“今日算我大方,你将这酒全都喝了,我想办法教他进来看你。”

 

  萧庭生再无二话,几口便将残酒饮尽,双眼炯炯看向蔺晨:“我要见我父皇。”

 

  蔺晨道:“等着。”

 

  

 

  萧景琰站在门外。暮春的夜里有风送来草木香气。蔺晨袖着手道:“你进去吧,他吵着要见你。”

 

  萧景琰尚未恢复对庭生的印象,想不起来该如何做个父亲。他问蔺晨:“庭生长得同祁王兄相像么?”

 

  “亲生父子自然是相像的。”蔺晨笑道,“同你也很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别扭劲儿。”

 

  萧景琰笑道:“那可不好。他应当像祁王兄那样开朗疏阔些才好。”说完他亦不再踌躇,向内推开了宫门。

 

  蔺晨在阶上站着,将那带出来的酒壶拔了塞子晃一晃,剩下的一点残酒,尽数往那花丛中撒了。

 

  

 

  萧庭生在一片颠倒晃荡中醒来,发现自己在马车里。他记得昨晚他同父皇说了许多话,也不知道何时醉倒。急急掀开帘子,却见飞流骑在马上转过头来笑道:“你终于醒了,足足睡了两天两夜!”

 

  萧庭生如冷水浇身动弹不得。帘外是天接远山无边芳草,他已不在金陵城中了。

 

  他喃喃问道:“这是哪里?”

 

  飞流扬鞭指道:“你坐好,还有半日脚程便到南楚了。”想了想蔺晨和霓凰姐姐临走前的交代,又说:“你不用惦记着回金陵,那里有霓凰姐姐他们想办法,你也派不上用场。你现在是被贬谪的皇子,文书就在我身上,没有皇帝的诏命不得离开南楚。”

 

  萧庭生扶着车轼回望北方,除了衰草斜阳,依然看不见城廓。愣愣坐了片刻,才道:“我不会回去。”

 

  飞流疑心自己听错:“嗯?”

 

  萧庭生一字字道:“我不回金陵了。带我去南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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