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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谭赵】透明人间 01

※大概周末会开《冤家》的预售,过几天我会再上来吆喝的。

※《天涯》的二刷暂定是100本,信封周边成本太高,实在做不了,对不起大家了。


01 南山北山路


赵启平办公室外头有棵桂花树。风如水,光如金,得空抬头去看窗外,淡黄的小花零落如雨,才发现真是秋天了。

于是赵启平不可避免地想起杭州,想起西湖,琢磨什么时候能匀出时间一头扎进这辉煌的季节里。送走最后一个门诊病人,随手翻了翻日历,这个月都排得满满当当,休假只能等到国庆。

赵爸爸从前反对他学医,用特别苦口婆心的语气劝他:“平平,死生事大,伤神累心啊。”赵启平不以为然,一颗年轻的心尚未经受过重大的挫折,自然不会明白“生死疲劳”这四个字的真意。等到他当了好多年的医生,对生老病死有了新的体会,偶尔想起父亲的劝诫,也只好笑一笑。人生本就是段有去无回的旅程,歌里头不也唱“伤心总是难免的”,怪不到医生这个职业上去,做哪行不苦呢,当皇帝都有人想辞职的嘛。

赵爸爸对着莫名其妙的医改政策和各种医闹新闻大发雷霆的时候,总会一而再地表达让儿子转行的意愿,赵启平不动声色将他一军,反问他:“爸,你当老师就开心吗?还不是天天为了他们糊弄作业生气。”赵爸爸好歹是个文学教授,竟然被问得哑口无言,赵妈妈在一边摇头:“你呀你,嘴笨死了。”赵爸爸叹口气,用一种我这是在向你传授人生经验你不听老爸言吃亏在眼前的眼神削了赵启平两眼,捏着书踱回书房去了。其实赵启平心里清楚,赵爸爸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怎么会不明白人生皆苦这个道理,只是舍不得自己的孩子,想让赵启平少吃点苦而已。

赵启平没觉得有多苦,他始终认为人生应该是积极向上的。活着就是会劳神累心,人还是得活着。比如在这偷取的片刻浮生里,他就有种怎么活都活不够的感觉。

 

江护士急匆匆撞开办公室的门,慌里慌张喊他:“赵医生,刚来了个急诊病人,九十几岁了,手术刚暴露骨折就出现了血压下降的现象,怀疑是急性肺栓塞,正在抢救,手术室请您赶紧过去帮忙。”

“路上跟我说明详细情况。主刀医生是谁,做溶栓治疗了吗?”赵启平把收拾好的包扔在座位上,边扣白大褂边往外走。急性肺栓塞是骨科手术中最主要的并发症之一,高危患者一旦发生肺栓塞,相当于拉到阎王殿前转一圈,回不回得来就难说了。

“病人打了麻醉,徐主任不敢直接上溶栓治疗,现在暂时作了抗凝处理,连上呼吸机。不过病人年纪太大,又从楼梯上摔下来,全身多处开放性骨折,颈椎损伤严重,必须抓紧时间手术,不然恐怕救不回来。”江护士小跑着跟上赵启平的步伐,她原本是跟赵启平一个专病组的,彼此配合默契,路上就把病人的情况告知给赵启平。原本她还担心这种麻烦事赵医生不愿意卷进来,要真是治不好到时候出事谁担责任可说不清,没想到赵医生二话没有就往手术室冲,她心里头不由一暖。

手术室门口,巡回护士正在等待,头上“手术中”的指示牌发着刺目的红光,赵启平看见走廊里还有几位管行政的院领导,个个面色凝重,顿时明白里头是个大人物,估计也是为此才把他叫过来。赵启平故意不去看他们,迅速做好无菌处理,换上全套的手术服,被巡回护士领进手术室。

巡回护士悄声说:“赵医生,这个患者是位老首长,领导……”

赵启平提高声音截住了她的话:“这是手术室,不论领导,只论生死,不明白这点就请你出去。”唬得巡回护士赶紧低头闭嘴。

徐航冲他点了下头,继续处理颈椎伤情。赵启平看了静脉造影,患者明显有慢性静脉瓣功能不全的问题,难怪会发生深静脉血栓。

“现在情况怎么样?血压有回升吗?氧饱和度呢?”赵启平扫了眼检测仪,听护士跟他汇报数据,还好抗凝及时,血压和氧饱和度都有所回升,大概恢复到正常水准,但是患者髋关节严重骨折,必须进行髋部周围骨折手术。原本这就是个急诊的病号,徐航已经是顾头不顾尾,颈椎矫正手术和髋部周围骨折手术是两个大手术,即使身为骨科大主任的他一人也啃不下来,第一助手和第二助手光是帮着协助颈椎矫正手术就忙不过来,只能找临床能力比较强的赵启平救场。

“我负责颈椎,你负责髋部。”徐航发了话,汗珠顺着他的眉毛往下淌,护士跟着给他擦汗。“四十五分钟之内搞定,行吗?”

“可以。”赵启平深吸一口气,站到徐航对面,朝跟台护士伸出手,“大圆片刀。”

 

四十三分二十七秒,手术圆满成功。病人戴好氧气罩,插好导管,被护士们推出手术室。

徐航长长出了口气,忍不住喜悦之情,也不管手套没摘,跟一助和二助都握过手,见到赵启平差点就要抱上去,被赵启平一躲。

“徐主任,别别别,咱们换了衣服再抱。”

徐航拿手指点点赵启平:“你小子啊。今天多谢了,我记你的情。”

赵启平笑着摇摇头:“主任的人情我不敢领,要不然您给我放个年假?”

整个手术室的人都笑了,徐航说:“那咱们还是讨论一下涨工资的事情算了。”又是一轮笑声。

医生们都嚷着饿死了饿死了,做完手术已经错过晚饭的点,护士们拿来牛奶:“来来来,我们喂!”这是手术成功以后医护人员们难得的轻松时刻。有了这个时刻撑着,再苦再累都能咬牙挺一挺。

 

赵启平脱掉手术服,清理完毕,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先离开,出走廊就撞见副院长。

“赵医生啊,今天真是辛苦了。”副院长是专程在这里等他,笑眯眯跟他握了手。

赵启平心说这一招螳螂捕蝉定无好事,果然副院长就说:“刚才手术的那位是老首长,抗战英雄,院里必须多加重视。徐主任他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赵医生你理论扎实经验丰富,来做老首长的主治医生再合适不过。这是给咱们六院撑面子的事情,赵医生你就不要谦虚了。”

赵启平心想,你把话都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呀。六院经常会收治一些大牌病患,治得好算是皆大欢喜,说不定从此青云直上;治不好一口黑锅扣下来,让你在这行站不稳脚也有可能。老首长都九十几了,能从生死线上拖回来都算命硬,要是今后有个万一,家里人要闹起来,赵启平还活不活了。

在手术室里他倒没想那么多,身为医生,人命永远排第一位,要不然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但是出了手术室,赵启平也是个普通人,做事情得权衡利弊,他又不是实习时候的愣头青,做什么都瞎勤快。

“院长,我现在水平有限,可能没办法把老首长照顾好,到时候丢咱们六院的脸怎么办?”赵启平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跟副院长打太极。

要不说领导就是领导,心理素质强,表情控制得好,被赵启平给呛了也没恼火的样子,还是笑模样:“赵医生别担心,咱们整个六院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启平还不答应就是不识相了,但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答应,刘备还得三顾茅庐呢,他提出要先去看看病患的情况。

“看看好,看看好。老首长的家里人正好在那里呢,你们见见面。”副院长拍了拍赵启平肩膀,像是地下党接头似的要告诉赵启平一个惊天秘密,“老首长的孙子是个很大很大的总。晟煊你晓得吧,厉害哦。”

赵启平敷衍着点了点头。这个总再厉害,跟我有什么关系。

 

谭宗明站在ICU窗口看着里边的人静静躺在床上,身上插满了各种导管,床头仪器滴滴作响。接到电话的时候他知道坏了,怕是救不回来。老爷子总说自己命大,当年飞机被敌军炮弹击中,跳伞掉到水塘里,还能割断伞绳游回岸上,这叫什么,这就叫八字硬,阎王爷不收。

老爷子耀武扬威了一辈子,老了老了,居然折在小小的楼梯上。他的膝关节早就不行,谭宗明找了护工特地看住他不让他瞎跑,老爷子哪受得了这份无聊,趁着护工没注意,自己想溜出去转悠,结果从楼梯上实打实滚了下来。吓得护工当场就哭了,还是老爷子忍着剧痛指挥自救:“哭什么,我都没哭你还哭!别挪我,打电话,上医院!”

暴躁的老狮子现在睡过去了,估计麻药退了以后还得折腾。谭宗明从前也烦他折腾,但此刻他站在门外,看着病床上感受不到生息的躯体,心里却跟刀剜着一样疼。

何云礼死的时候,他还能镇定自若地劝安迪散散心看开点,只当一个有血缘的陌生人离开了就行。轮到自己身上,他才知道自己不能跳出红尘苦衷之外,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身上流着的,是老爷子的血啊。

 

赵启平的出现打破了谭宗明难得的多愁善感。副院长给双方引荐,赵启平主动握了谭宗明的手,像是某种无言的慰问。

“谭总你好,我叫赵启平。启明的启,平安的平。”赵启平微笑,他的眼睛里藏着秋光,他的手温暖有力。

“赵医生你好,叫我谭宗明就好。君之宗之的宗,东方未明的明。”谭宗明收回自己的手,惊讶于副院长拍着胸脯给他找来的主治医师竟然这般年轻。

“谭总,赵医生是我们骨科的青年才俊,三十二岁就已经是副主任医师了,临床水平比我们徐主任都不差的。”副院长怕谭宗明多想,赶紧把赵启平拎出来夸一夸。

“我相信六院的水平,也相信赵医生的水平。我们家老爷子就请赵医生多费心了。”谭宗明拿出自己的名片递给赵启平,“要是有什么事情,赵医生随时联系我。”

“不好意思,我没带名片。”赵启平才想起来自己走得匆忙,忘记带包。“要不留个电话给你?”

副院长的脸色都不好看了,谭宗明笑了笑,说:“那麻烦你给我打个电话,我的号码就在名片上。”。

“诶呀,抱歉,我连手机都没带。”赵启平就记得把他自己带出来了。副院长的脸色又青了几分,谭宗明倒一点不生气,索性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赵启平。

赵启平噼里啪啦在通讯录里输入自己的联系方式,把手机交还谭宗明,转过身跟副院长说:“院长,那我先上楼拿东西了,您和谭总慢慢聊。”说完径自走了。

“赵医生今天确实比较忙,谭总您别见怪。”副院长对着谭宗明脸色总算和缓了些,还是要给自己人打个圆场。

“没关系,我理解。我对你们只有感激,哪里敢怪罪。”谭宗明说了几句体面话,抬头看见远处赵启平走路如风,白大褂翩翩飞起。觉得这医生真是瘦啊,瘦得飘逸。

 

赵启平匆匆跑回办公室,天光暗了,外面的一角天空里有许多青灰的云,月亮是淡淡的一个斑点。打开日光灯,窗子上映出自己穿着白大褂的样子,赵启平笑自己今天下午就跟没带脑子似的。

他换下衣服,整理好东西,走去关好窗户。他的办公室在三层,桂花树的树冠正对着窗子。窗外的桂花被风吹落,整个屋子里都是甜甜的香气。此时此刻真不像是在医院,而像在谁家的庭院里。

他追着落花往下看,底下是停车场,金黄的花朵扑簌簌砸在汽车盖子上,顿时超脱不起来了。又想起鲁迅,“这自然使人神往的罢,然而我总记得我活在人间。”

活在人间,时时都能体会鲁迅的心情。

赵启平在这不合时宜的文艺里沉浸了一会儿,才看清原来底下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像是后脑勺长眼睛,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朝他看了过来。

正是刚才见过面的谭宗明。

赵启平看不清谭宗明的表情,只觉得他好像是笑了一下,然后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即坐进了那辆拉风的保时捷里。

保时捷开得很慢,也没有动用雨刷,仿佛是为了不惊动那些小小的花朵。

 

“君之宗之的宗,东方未明的明。”

赵启平关好窗户,拉上窗帘,仍在默念这个名字。

谭宗明,谭宗明。名字展开就是一卷诗经。

谁给取的,有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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