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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谭赵】透明人间 04

※我真的是,无比热爱流水账。


04 快乐的人唱快乐的歌谣

 

赵启平周三和周六调休,照例是要回家里去和爸妈吃饭的。因为谭家老爷子离不开人,赵启平脱不开身,每次都是急匆匆回家,吃顿饭就得走。

赵妈妈边煲汤边说:“你这一天到晚怎么这么忙的,忙得连对象都不谈了是吧?上次廖处长家的姑娘不是挺好的,你怎么不上点心,人家这个月都要结婚了,嫁了个留美回来的博士哦。”

赵启平在一旁帮她择菜,嫩生生的小油菜,最适合拿来做香菇菜心。他想了想廖处长家的闺女长什么样,早忘得一干二净了。好像是赵妈妈学校毕业出去的,人是长得可以,见过几次,说不到一块儿去。他不以为然地说:“那我也留过学的嘛。”

赵妈妈一翻眼睛,说:“还好意思讲的哦,你数数跟你一起留学回来的那些同学,哪个没有结婚的,从去年到今年份子钱都贴出去几万了吧?”

“你儿子能挣,不差那点钱。”赵启平把小油菜摆到盘子里,擦干了手,笑嘻嘻来搂赵妈妈肩膀。“老妈放心,面包会有的,玫瑰也会有的。”

坐在小桌上喝茶的赵爸爸插了句话:“就是嘛,你不要成天拿我们平平跟你那帮小姐妹的孩子比来比去的。谁家的小孩又买了套房子啦,谁家的小孩开几百万的车啦,谁家的小孩生二胎啦,你比得过来嘛。不管什么事情,都要在对方身上寻找优越感,这是庸俗的表现。”

“不允许你侮辱我们小姐妹的感情!”赵妈妈一听这话就被点着了,把围裙一甩,质问赵爸爸,“我庸俗?那你这个脱俗绝尘的大教授怎么不想着操心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啊?他交过几个女朋友你知道吗?他上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你知道吗?你光会说风凉话,理论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全都是形式主义!”

赵爸爸也不乐意了:“我哪里是形式主义了?我只是认为婚姻这种东西有其内在的深刻的悲剧性在,婚姻的本质是要杀死一个人的生活、发展两个人的生活,那平平要是没有做好准备,不好逼他的嘛。”

还谈什么本质,就你会拽词。赵妈妈虽然是搞生物学研究的,但是理论功底不落下风:“我让平平找对象,是为了发展他对这个世界的爱啊,弗洛姆你读过没有啦?希腊文的Agape,无私的爱其实是定下盟约的爱,不定下盟约就是虚假的自我投射,你晓不晓得啊?”

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赵启平虽然打心里同情无辜中枪的老爸,但还是明智地选择了继续沉默,免得成为赵妈妈猛烈集火下的炮灰。

赵爸爸被炮火压制得很惨,倒踩着碎步往门口挪,还不甘示弱:“你真的是混淆概念,强词夺理,Eros和Agape哪能一样的了……我、我不跟你争了。”

“真理掌握在科学家手中。”赵妈妈大获全胜,神清气爽,不再理会手下败将,风度翩翩地转身去看鸡汤炖得如何。

“说起来吧,那个廖家的姑娘条件蛮好的,就是有点十三点的,上次我们跟她家里一起吃饭,她哪能一个人把甲鱼汤都喝掉的了,不怕流鼻血的哦。平平你别慌,咱们以后找个更好的,现在三十多岁算什么老啊,正青春呢。”

不用赵妈妈说,赵启平也没有在慌的。他只是看这汤的颜色还不够清亮澄澈,香气还不够馥郁清甜,于是无比怀念谭宗明那天熬的鸡汤,信口说了句:“听说鸡汤要熬足十个小时才好喝,还要放点火腿呀,猪肉呀,干贝呀一起炖才好。”

赵妈妈问他:“你这是从哪里学的?”

赵启平如实回答:“一个病人家属,他在这方面特别有心得,还教过我番茄炒蛋要怎么做才好吃呢。”

“那好。”赵妈妈把勺子往赵启平怀里一送,“勺子给你,你来。”

 

赵爸爸坐在客厅沙发上,老神在在地看着赵启平从厨房被轰出来。

“我就说嘛,不要试图挑战你妈在厨房的权威。”

“我那是好心提个建议而已,何况我还帮忙了呢,爸你可什么都没干,光动这张嘴了。”赵启平印象里就没见他爸爸上过灶台。

“我是迫于无奈好不好。当初谈恋爱的时候,你妈说她最会做饭了,我心里很高兴啊,结果她也就是摊个鸡蛋,下个面条的水平,还不如我呢。结婚以后你奶奶教她做了不少菜,我怕她太辛苦,也跟着学,她做实验的时候我就负责做饭,后来我可做得比她好,她就生气了,不准我再进厨房,那我有什么办法?”

这话赵启平信,赵妈妈确实把厨房管得跟实验室一样严。小学的时候赵启平有个家庭作业是做一盘炒青菜并写篇日记,赵妈妈是严阵以待,给赵启平系上围裙穿好袖套戴上口罩,从如何择菜,怎么用刀到油温多少都一一给讲解好,还画了简明版的菜谱,标好一二三四,让赵启平复述过一遍才放他上灶台。这段经历在赵启平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深深的阴影,让他打小就觉得:做饭真是太难了!赵爸爸则说:儿子别怕,她是搞实验搞魔怔了!

“爸,你这么多年也挺不容易的,老被我妈这么欺负。”赵启平发自内心地同情老爸。

“去去去,胡说八道什么。”赵爸爸立刻反驳,“这叫做全然委身的爱,懂不懂?”

赵启平摇头叹息:得了,我就不该在这里发光发热。

 

离国庆只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科室里所有人都在讨论出游计划,没有排上假期的都唉声叹气,好像被这个灿烂的秋天给抛弃了似的。赵启平本来打算找个时间去杭州玩一玩,日本欧洲这些他读书的时候都玩过了,现在反倒觉得长途旅行累人,也不愿意费心费力安排,就国内短途游挺好的。科室里拖家带口的医生差不多都是他这个想法,徐航抱着个大茶缸子晃悠过来:“对嘛,人老了就不想动了,喝啤酒还想往里面放两颗红枣呢。”

有谭家老爷子这桩事情吊着,赵启平想去玩也玩不痛快,拿笔在日历上圈来圈去,不知不觉在纸上画了好几个髌骨的解剖图。下午他本来有台手术的,颈椎间盘介入核髓汽化术,一台微创的小手术而已,但病患不是普通人,硬要嫌弃赵启平资历不够深,六院水平不够好,争执无果后直接打飞的去北京找专家做了。赵启平还在等新的手术安排,难得空闲,索性再去看眼老爷子。

 

老爷子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能坐着轮椅被谈姐推出去稍微转悠转悠,透口气。赵启平在小花园的石桌旁找到他们俩,没看见谭宗明。

谈姐跟赵启平笑着点了一下头:“赵医生,今天这个时间怎么有空呀?”

“手术安排改了,我随便出来转转。”赵启平找了个石凳子,在老爷子面前坐下。“老先生,感觉还好吧?有没有哪里难受呀?”

“还行,不疼。”老爷子说话声音比之前响亮了很多,就是得慢慢说,说快了嗓子就哑。

“您恢复得很不错,过两个星期可以试着进行康复训练。”赵启平检查了一下老爷子的膝盖,消肿消得差不多了。谈姐有经验,已经开始给老爷子稍微做一些关节的被动练习。

赵启平看老爷子气色挺红润,就是脸挺臭的,像跟谁生气。昨天下班前检查的时候还一副高兴的样子呢。

谈姐给老爷子披上毯子,说:“还能跟谁呀,就是跟自己孙子呗。”

老爷子哼了一声,谈姐没停:“反正谭总说的我也没太听明白,好像是为房子的事情。我就说嘛,老爷子你还为房子生气干什么呢,上海的房子你要哪个地方的买不到,拔一根头发丝都比我们老百姓的腰杆粗。老的拆了就拆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赵医生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老爷子吐出四个字:“你懂什么?”

谈姐冲赵启平挤了挤眼睛:瞧瞧,犟得像头牛。她变戏法似的从系在轮椅后头的袋子里掏出盒切好的苹果片,用勺子剜苹果泥喂老爷子:“老爷子你看我早上买的苹果,医院里的巨峰卖十块钱一斤,富士要八块。我这个是从后面的菜场买的,巨峰才六块钱,买了五斤呢,咱们慢慢吃。”又把盒子递到赵启平面前:“赵医生,你也来一块。”

赵启平正要婉拒,听见后边有人说话:“赵医生,吃一块吧。”

 

谭宗明从赵启平背后绕过去,也找个石凳子坐下。老爷子没出声,还臭着张脸。谭宗明不介意,自己从盒子里拿块苹果片吃了,直夸甜,劝赵启平:“小赵医生,你也尝尝呀。”

谈姐很有心思,手又巧,有几块苹果削成了小兔子的模样。赵启平挑了一个塞进嘴里,确实挺甜,抬头看见谭宗明在笑:“小赵医生,好吃吗?”

赵启平点点头,觉出哪儿不对劲儿了。谭宗明什么时候开始管他叫“小赵医生”的?他都三十二了,一点也不小,科里关系好的都管他叫老赵。

“叫赵医生太生分了,叫小赵又感觉奇怪。折衷一下,只好管你叫小赵医生了”谭宗明大大方方地解释,“我岁数比你大,你可以叫我老谭,我的朋友都这么叫我的。”

“那我还是叫你谭总好了。叫谭宗明太生分了,叫老谭又感觉奇怪,折衷一下,还是称呼谭总最合适。”

赵启平和谭宗明相视一笑。老爷子看没人理他,很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该叫什么叫什么,啰里啰嗦的。”

赵启平站起来,看了眼时间:“我差不多该回去了。老爷子,我下午再来看你啊。”

谭宗明也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吧,正好有事情要去找一下你们徐主任。”

老爷子拍了拍轮椅扶手,大着嗓门:“推我回去。”

“那行,我办完事情来找您。”谭宗明给老爷子掖了掖毯子。

谈姐把盒子收拾好,眼睛往地上一瞅,捡起来一片金黄的银杏叶子,欢喜地不得了:“老爷子您看,这季节银杏叶子就黄了,咱们看看树在哪里呢,我带您去找找!”

她推起轮椅就走,给谭宗明和赵启平使了个眼神,意思是:“你们俩不用管,我把他哄好了再回来。”

 

赵启平说:“老人家有时候就是像个小孩子,爱乱发脾气。你放心,谈姐最会哄人了,上次有个老太太也是她照顾,临走前还拉着她的手不放,要认她做干女儿呢。”

谭宗明跟他肩并肩往主楼走,天空晴得没有一丝阴影,那些小花小草都跟拿笔画出来的舞台布景似的。有很多病人都跑出来在草地上晒太阳,散心。

“小赵医生,你当初为什么选择当个医生的呢?”

“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我妈妈是搞生物学的,大概有点影响吧。那时候年纪小,成绩也还行,觉得医生挺体面的,高考志愿就填了个医学院。”赵启平诚恳得出乎谭宗明意料,“我爸知道了以后特别反对,到现在还在撺掇我改行呢。”

“那你想过改行吗?”谭宗明问。

“其实我改过行的。”赵启平一笑,“我原来学的是心外,后来改成骨科了。”

“我能冒昧地问一下理由吗?”

“我能抱歉地拒绝回答吗?”

谭宗明笑着点头:“当然可以。”

“其实也没什么,觉得不合适就换了专业而已。”赵启平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来负责老爷子了,我该去四楼待着。”四楼全都是心外的科室。

“老爷子的事情真是麻烦你了。”谭宗明这话说了得有十几遍,赵启平都听腻了。

“谭总,你可别再跟我说谢了。本来我就该对病人负责,这是分内的事情。”赵启平感慨,“我平时接触的病人有不少都是老人家。人上了年纪,骨头就容易出问题。他们看见我,就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变得像小孩子一样。老人家是很敏感很脆弱的,你得顺着他才好……”

谭宗明听出来这是赵启平在劝他别跟老爷子硬杠呢,心里偷笑。

赵启平一说起跟病人相处的心得就滔滔不绝,都是平时给憋的。谭宗明是个好听众,一直没打断他。

 

其实做医生真是不容易,病人和家属都指望医生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无所不能,但人一得病就难免乖戾,家属又急躁,互相之间不理解,就盼着医生一撒杨枝甘露化解所有矛盾,哪能办到呢。柏万青大姐也不是医生啊。

把医生当做神,这本身就是一个误会。

 

赵启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赶紧停下来。

谭宗明冲他笑,没关系,这么说说话挺好的。

在短暂的停顿里,秋光格外明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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