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b:_星岛消波块_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蔺靖】金陵宛转曲 十 (上)

第十章 三日变


整整三日,皇帝昏迷不醒。

 

皇帝遇刺的消息长了翅膀般飞遍整座金陵城。在这个大梁立国以来最坏消息的冲击下,刚刚喘过一口气的百姓们再度陷入提醒吊胆的焦虑之中。

 

若是皇帝真的挨不过这遭,驾崩了怎么办?谁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萧景琰有两个尚未获罪的弟弟,他们的平庸确保他们能安心在封地里当安乐王爷。就算他们对那张龙椅有什么想法,没有任何靠山可以凭恃,朝廷里把持朝政的世家公卿未必愿意费力辅佐两个阿斗。

 

萧庭生更是不可能。他尴尬的身份已经断绝了自己登上九五之位的全部可能。何况他马上就要成人,并且凑巧地不像可以随意被人摆弄的傀儡,大梁的大皇子永远只能是名义上的长子罢了。

 

更有传言称他这回也伤得不轻。皇帝遇刺,他这个金吾卫队长难辞其咎,便是不被下狱问罪,也很有可能被贬为庶人。

 

剩下的只有皇帝年幼的嫡子。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能有所主张起码得过上十年八载,掌权亲政又得再过十年八载。有这二十年功夫,足够改换多少门庭。而太后向来深居后宫不出,朝中没有得势的外戚撑腰,便是垂帘听政也不过是空有个样子而已。

 

那些守在皇帝寝宫外的大臣们各怀心思,催着高公公将请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奏表一道道送进紧闭的宫门内。

 

太后一眼也未看向那些奏表。她专心替自己儿子拭去额上冷汗,又拿棉帕子蘸了汤水,一点点濡湿那发白的嘴唇。

 

蔺晨收回按在萧景琰腕上的双指,拉过锦衾盖住萧景琰露出的半截手臂。

 

太后转向蔺晨,她的眉间凝着淡淡忧愁,言语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已经过了三日,景琰为何还是不醒?”

 

蔺晨无法确切给出答复。萧景琰所中之毒虽是令宫中御医束手无策的异域毒药,琅琊阁书册中亦无明确记载,但此毒并非见血封喉肠穿肚烂的剧毒,相反毒性迟缓平稳。萧景琰这三日除了容色惨白多发虚汗之外,脉象未见大乱,实与昏睡无异。

 

蔺晨先给萧景琰喂下护住心脉的丹药,一面传信与晏大夫,一面遍查典籍思索药方。

 

因此这帮大臣推举左相来试探皇帝伤情时,太后依照蔺晨所说给出了三日之内皇帝必醒的断言。

 

而今时限已到,萧景琰并未如期醒来。朝廷三品以上大员泰半都跪在皇帝寝宫外请命,求太后做主早立储君,以备天子不测。

 

高公公从半开的门缝里飘进来,向太后禀报门外消息,似乎多有为难:“娘娘,老太傅也来了。”

 

“陈太傅也来了么?”太后替皇帝掖好被角,“想不到他们连他老人家都抬出来了。”

 

陈太傅自康帝时起便是朝中文臣统帅,又是先帝的授业恩师,整个金陵城里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有名望的士人。

 

十几年前便闭门谢客的老太傅今日重出,果真也是认为大梁到生死关头了么?

 

高公公垂首道:“老太傅求见太后,奴婢实在是拦不住了。”

 

“他们要见哀家,那便见吧。”太后道,“高公公传哀家旨意,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哀家这便给他们答复。”

 

高公公应了声诺,躬身退了出去。门外果然一时安静下来。

 

蔺晨道:“太后若是不愿见他们,蔺某打发他们走便是。”

 

“不必劳烦蔺阁主。”太后微微一笑,“他们在外边吵吵嚷嚷,景琰也睡不好觉。蔺阁主便在此替哀家照顾景琰片刻,哀家去去便来。”

 

蔺晨望了眼在榻上昏睡的萧景琰,道:“太后放心。”

 

一旁侍立的宫人小跑着替太后拉开宫门。太后似乎想到什么,在门槛前停住了。微微侧首问蔺晨:“当真寻不到行刺之人吗?”

 

那群黑衣人好似在金陵城中像阵烟似的散去了。蔺晨动用了所有手段,宫羽那里传来的消息仍是一无所获。

 

蔺晨并非未曾料想到这种局面。那是个最擅长流亡与隐匿的族群。对付铸造了三窟的狡兔,没有比等待更好的方法。

 

“他会来自投罗网的。”蔺晨抬起头,目光遥遥望向宫城之外。石清的尸体已经挂在城头示众三日。北燕的国书也绑在疾驰的快马上朝着金陵而来。

 

那个人怎么舍得把风头让给别人呢?

 

太后微微点头:“哀家相信蔺阁主所言。”倏忽浅浅一笑,“不知怎的,景琰分明是那次伤得更重,哀家倒是这次更加心慌些。”

 

“也许是哀家老了。为人母者,大概也是越老越担惊受怕的。”

 

蔺晨闻言微怔。一角衣裙迤逦转过宫门,太后已是去得远了。

 

 

朝中诸位大臣自辰时起便在皇帝寝宫外候命,奏表一道道递上去如泥牛入海,白白吹了几个时辰冷风,俱是不耐烦得紧。

 

太后一现身,众人勉强喊了几声千岁便把左相推到凤驾之前,非逼太后在立储一事上点头不可。

 

这是他们当中大部分人第一次当面见到向来隐于深宫之中的太后,而非伏在九重宫阙之下透过重重珠帘帐慢窥看的玉颜。

 

她看起来如此柔婉温顺,一点也没辜负从前“静妃”的封号。大臣们心里又多了几分把握,这样一个女子,不必担心她有什么自作聪明的主张。何况他们请立的是她的嫡亲孙子,倘若皇帝真的不幸殡天,于她不过是在尊号之前再加上一个“太”字,全然无损尊荣,她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于是左相跪在太后面前,毫无顾忌地道出了众人心思:“臣等请立二皇子为太子,伏望太后娘娘顾念国是凤首恩准,代皇帝陛下拟诏颁行。”

 

太后默然片刻,微微一笑:“诸位爱卿既然都已经打算好了,还要哀家恩准什么呢?有三公六部诏令在,盖不盖陛下玉玺,又有什么差别?”

 

左相以为太后居于宫中日久,不明庙堂礼数,忙解释道:“太后娘娘明鉴,六部诏令未盖陛下玉玺视同废卷,是以众人望娘娘能取出玉玺,早日颁下圣旨,以免……”

 

“以免什么?”太后忽然肃声道,“左相大人,诸位卿家,哀家想知道到底以免什么?咱们大梁股肱之臣今日一个个跪在这里,怕的,又是什么?”

 

以免陛下不测。

 

众人见触动凤怒只好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将这大家心照不宣的答案说出。

 

太后缓声道:“哀家知道诸位爱卿心里想些什么,也知道诸位怕些什么。”

 

“诸位爱卿怕的事情,哀家难道不怕吗?现在榻上躺着的,不仅是大梁的皇帝,还是哀家唯一的儿子。哀家不但怕,更是伤心。诸位都是为人父母者,难道不能有半分体谅哀家心情么?”

 

“二皇子是哀家嫡孙。哀家自然想让他成为太子,成为储君。普天下哪里有祖母不疼爱孙儿的?但是二皇子不过两岁,这样小的孩子还不能离开哀家怀抱,哀家怎么忍心教他背上这等重任呢?”

 

“从哀家到这里开始,诸位便无一人关怀陛下伤情,一心想让哀家交出玉玺,好让诸位把这立储诏书颁行下去。可哀家的儿子,你们的陛下,大梁的皇帝,不过是昏迷得久了些,你们这么着急打算立储之事,同咒他有什么区别?”

 

最后一句说得如此之重,众人纷纷口称有罪跪了一地。谁也不曾料到这看似温婉的太后竟是如此口舌凌厉作风强硬。

 

“太后娘娘,恕老朽多嘴一句。”群臣之中响起不疾不徐声音,众人俱为之一振,既然陈老太傅开口,看那深宫妇人还有何话可说。

 

太后道:“老太傅有话但说无妨。”又吩咐身边宫人:“快给太傅看座。”

 

陈老太傅年事已高,先帝特赐殿前免跪。老太傅拨开乱扑扑跪着的众人,慢慢被宫人搀扶着走到太后面前。

 

太后亲自扶他入座。

 

陈老太傅还了一礼,道:“老朽想问太后娘娘,皇帝陛下为何还未苏醒?”

 

太后道:“老太傅,陛下今日内必定安然无恙醒转。”

 

老太傅问道:“哦,这是哪位御医的诊断?”

 

太后道:“并非御医诊断,而是琅琊阁蔺阁主所言。”

 

底下群臣便有议论:“那琅琊阁不过是江湖里有些虚名,怎可将陛下安慰交给这等江湖郎中!”

 

“悄声!”却是陈老太傅一拍椅子扶手,沉声喝斥。

 

众人不敢再言语。

 

老太傅再问:“他说陛下今日之内醒来,是算到今夜子时为止么?”

 

太后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应是。

 

老太傅闭目不言,良久方才动了动花白胡须。

 

“胡说八道。”

 

太后道:“哀家……”

 

陈老太傅道:“臣并非冲撞太后。只是依老朽推断,陛下再过三个时辰便可醒来。”

 

众人哗然。太后亦是愕然:“老太傅何出此言?”

 

陈老太傅道:“老朽虽是不才,总比那姓蔺的那小子多活了几十年。他料不准的事情,老朽未必料不准。叫他耐心等着便是。陛下醒来之后,他还要来老朽府里扫洒半个月的庭院,提醒他莫要忘记了。”

 

又道:“老朽年迈,坐这片刻已是力不从心。太后娘娘恕罪,老朽告退。”

 

太后点头应允。

 

老太傅颤巍巍起身,宫人忙来扶住老人家手臂。

 

底下跪的一群人心内叫苦不迭,原以为终于请动老太傅来撑台面,这下事情没有不能成的。没想到这老太傅老来昏聩,只是来将这趟浑水搅得更浑罢了。

 

终于有人大着胆子出声质问:“老太傅,若是陛下当真无法醒来,那该如何是好?”

 

老太傅倚着宫人慢悠悠走下台阶,徐徐道:“还能如何?”

 

“你我皆殉国便是。”


评论 ( 33 )
热度 ( 355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美人赠我糖葫芦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