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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人之未达也
又是一个不下雪的春节,整个上海像碗凉掉的汤,让人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赵启平家里一向不十分重视这种传统节日,象征性地吃了顿年夜饭就算把过年这项任务完成百分之八十了。好在今年有姑姑家来拜年,三口人变五口人,不过添两双碗筷的事情,家里过年的气氛倒比往年热烈多了。
赵启平坚持要在厨房帮赵妈妈打下手,赶都赶不走。料理台上堆满了姑姑特意从舟山带回来的海货,赵启平帮着拆包装解冻,水槽边的塑料小桶里忽然“哗啦”一响,把他和赵妈妈都吓了一跳。
“哎呀,这个鳗鱼真是有力道,活蹦乱跳的。”赵妈妈瞄了眼小水桶里那几条鳗鱼,“现在这个时候还有鳗鱼吃,养殖技术真是进步了。”
赵启平盯着鳗鱼,想的全是某人说的那句“仲好过做人”。虽然小时候扬言要做个海洋学家,但是他的注意力很快又被赵爸爸桌上堆的大部头吸引走了,赵妈妈想拐骗儿子跟自己走生物学研究这条道路的愿望很快就宣告破灭。因此赵启平对鳗鱼的印象除了曾经看过的《十万个为什么》里那些模糊的描述之外,就只剩下日料店香喷喷的鳗鱼饭了。
大概每位父母都幻想过子女从自己身上继承了某项了不起的天赋或者特长,刚上小学的赵启平对看见过的动植物都特别感兴趣,老是缠着妈妈给他解释各种生物的特征。赵妈妈理所当然地认为儿子继承了自己搞生物学研究的基因。她给小小的赵启平买了很多百科图鉴,还带他去看自己学校里的各种生物标本和科普展览。无奈赵启平这种孩子独有的好奇心维持了几年就消散了,赵妈妈看着他把百科图鉴抛到一边,专心埋头读那些大部头,长叹一声:“真是你爸爸亲生的。”
赵妈妈刚在往事里沉浸了一会儿,听见赵启平问她:“妈,这种是什么鳗鱼啊?”
赵妈妈是专业的,看了一眼就得出结论:“肯定是日本鳗鱼了。咱们这边沿海养殖的都是这种鳗鱼。”既然提到了自己的领域,赵妈妈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你姑姑弄来的这几条真的挺难得。鳗鱼秋天最肥,冬天繁殖完毕就大批死掉了。其实现在鳗鱼的人工养殖还挺不好弄的,都是从洄游到大陆架附近的小鳗鱼开始养起,没有直接从鳗鱼卵开始养殖的,那种难度太高了,不过现在日本那边已经可以在实验室环境里实现鳗鱼的整个生命轮回了……”
赵启平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继续提问:“那它们千里迢迢跑到那么远的地方繁殖是为什么?”
赵妈妈笑了:“老实讲我也不知道,目前的解释太多了。骏河海山那种地方又没有多少营养物质,有什么好去的。可能那里房价比较低咯?”
赵启平被逗得笑出声。赵爸爸刚好进来看厨房的情况,问娘俩儿:“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赵妈妈运刀如飞,看了丈夫一眼,笑意盈盈:“没什么,我正跟平平讨论鳗鱼什么时候最好吃。现在季节有点不对了,秋天的时候鳗鱼正好贴完秋膘,最好吃。”
赵爸爸点头赞同:“确实秋天鳗鱼风味最佳。但是日本人的鳗鱼季是在夏天,欧洲人喜欢在春天把刚洄游的小鳗鱼炒来吃,大概都别有一番滋味吧。”
赵启平和赵妈妈对视一眼,都憋着笑。
赵爸爸说:“你们别笑啊,我这是在给你们科普跟鳗鱼有关的文化知识,这样鳗鱼吃起来不是更有感觉吗?”
赵妈妈拍了两瓣蒜:“行,你接着科普,我俩洗耳恭听。”
赵爸爸一掉书袋就停不下来:“其实这个鳗鱼啊,有很多欧洲的诗人都写过诗歌的,通常把它作为雌雄同体或者命运轮回的隐喻。你比方说爱尔兰的诗人哈利·克里夫顿,他有一首诗名字就叫《鳗鱼》。’”
赵爸爸清了清嗓子:“变着形,一个在另一个体内/雌雄同体,模糊不定/滑入又滑出/属地方的,属宇宙的/阅读自身,在鳗鱼之书中……”
“行了老爸,您呢别在这儿吟诗了,去外头陪姑姑和姑父吧。”赵启平笑嘻嘻搂着赵爸爸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厨房。
姑姑正在削苹果,回头问:“启平,要不要你姑父进去帮忙啊?你妈妈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姑父站起来,对赵启平微笑:“那些鱼啊虾啊,冻住了蛮难弄的,我坐在这里也没事干,进去帮你们忙吧?”
“不用不用。”赵启平让爸爸和姑父都坐下,“姑父,你在这里听我爸背诗就行了。他这个掉书袋的瘾一上来,不背完连饭都吃不下的。”
姑姑作证:“没错,我哥这个毛病是从妈妈肚子里带出来的,没得救了。”
赵爸爸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众矢之的:“讲道理,明明是平平妈妈让我背来听听,现在又怪我了?”
姑姑噗嗤一笑,把苹果塞到哥哥手里:“阿哥,吃苹果吧你。”
赵爸爸嘟囔:“唉,我那首《洋流颂》还没开始背呢。”
年夜饭原本吃得挺开心,席间赵妈妈随口问了句姑姑家女儿的状况,姑姑默然无语,半晌才说:“我就当是没生过这个女儿好了。”
赵爸爸放下筷子教训妹妹:“哪能这么说话。就是你一直这个态度,阳阳才不愿意回家来的嘛。”
姑姑把饭碗一搁,偏过头去。
赵妈妈后悔自己失言,赶紧圆场:“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美国又不放春节假期,阳阳工作忙,又有小孩,回来不太方便。等志清有空,你们两个一起去那边看看她就好了。”
一直低头不语的姑父这时才出声:“其实阳阳前几天跟我打过电话,说她找的保姆不太负责,她和Allen都要工作,带小孩很苦。”
姑姑一听就要跳起来:“我可不去给她做保姆的。”
赵爸爸伸着手指点了两点:“你看你这个炮仗脾气!谁说要你去美国当保姆了?”
赵启平身为小辈,夹在一群长辈里默默叹气。心态的成熟程度,说到底跟年龄没有多大关系。
他趁众人暂时都没说话,见缝插针说:“其实我有个朋友留在美国创业,他好像就是专门做华裔移民家政服务这块的,阳阳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联系一下那个同学,看他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姑父点头:“那麻烦平平了,我等下跟阳阳说一声。”
众人继续吃饭,饭桌上没了声响,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正在播味同嚼蜡的小品,观众们配合着发出敷衍的笑声。以前总嫌大年夜的鞭炮声音烦人,自从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之后,大年夜就变得过分寂静。
童年那些亲亲热热的过年景象偶尔闪进脑海,赵启平从前不明白,过年到底有什么值得大家这么大张旗鼓的,现在才稍微理解了:原来要演出这种热闹,需要太多太多的努力了。谁没有点伤心失落的事情藏在心里,可就是除夕这一天,大家衷心希望自己是开开心心的,就算装也得装出个样子来。等到大家都懒得装了,才发现原来生活就像满地的烟花碎屑般冷清。这种发现太令人伤心了。
他夹了一块烤鳗鱼给姑姑,劝她多吃。心里头忽然一动,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摆了一秒——不知道谭宗明这个春节是如何度过的?
谭宗明很少跟赵启平提起自己的父母,只说过一次他们都在国外。赵启平猜他的春节应该是和老爷子两个人一起过的,谈姐半个月前就回家探亲了。转念一想,他又不熟悉谭宗明的社交圈,没准人家的亲友多得超乎他的想象呢。
赵启平站在阳台上胡思乱想,暗暗觉得自己好笑。姑父也来阳台吹风醒酒,掏出一根烟问赵启平:“平平,介意我抽烟吗?”
赵启平摇摇头:“您自便。”
烟头在冷风里明明灭灭,姑父像平常那样轻声细语地说话:“你姑姑那个人什么性格你也是知道的,平平你们都别往心里去。”
赵启平笑笑:“怎么会。姑姑她只是个性比较直而已,我们都晓得的。”
姑父吸了口烟,微笑:“那就好。阳阳和她是一样的个性,两个人都不肯服软,才闹到现在这样。”
赵启平沉吟片刻,才把埋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姑父,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姑姑和阳阳保持这种状态,对她们俩才是最好的。”
姑父盯着赵启平看了好一会儿,眼神里有几分惊讶。
赵启平低头一笑:“我是胡说八道的,姑父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好了。大风吹过,全不作数。”
“不。”姑父扶着栏杆,慢慢摇头,“平平你说的没错。老实说,我心里也经常有这种想法。现在这样就挺好的,非要他们体谅彼此,搞得大家都不开心,有什么必要呢。强求圆满,总是更不圆满。”
香烟快要烧到手指,姑父把烟蒂碾灭,放进随身的烟灰盒。
风起来了。赵启平拉开玻璃门:“姑父,进来吧,外面越来越冷了。”
姑父仍旧挂着柔和的笑容,他看了眼客厅里正在电视机前打电话的姑姑,对赵启平说:“我在这里再站一下,散散烟气,你姑姑不喜欢。”
赵启平回自己房间,把手机里所有拜年的短信都回复一遍。已经过了十点,赵爸爸敲敲门,提醒他别忘了出来跟大家一起守岁。
赵启平登上游戏,平常总是挑衅他然后被他吊打的那位这次也不在,他颇感无聊,正准备下线,有人发了好友请求过来,要求组队。
那人连头像都没有,ID是001100,完全不懂什么意思。赵启平正好闲着无聊,顺手就同意了请求。那人等级不算高,装备却很高端,看着就像个人民币玩家。赵启平本来想带着这人玩几局就撤,没想到这人比他想象的水准高很多,每次攻击都非常讲策略,到后来反倒变成那人指挥,赵启平跟在后头补刀。
一盘过后,赵启平忍不住问:“你水平不错,看起来不像个新手啊?”
那人回复:“确实新手。合作愉快。”说完就下线了。
赵启平有些莫名地退出了游戏,随手抓过床头柜上的书胡乱翻了两页。
“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异于眇。”
有没有谁说过,除夕夜不适合读苏轼的?
手机震动了两下,谭宗明说:“过年好。”
赵启平从床上坐起来,回他:“过年好。”
“老爷子今天提到了你,他记得是位姓赵的医生给他看的病。”
“老爷子怎么样?我应该抽空去看他。”赵启平打完这行字,看见对方也正在输入。
“老爷子身体都好。”谭宗明很快回复。
“过年很忙吧?”赵启平盯着手机屏幕许久,那条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却消失了。
他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谭宗明的消息迟迟不来。
赵爸爸站在门口喊:“平平,快出来吃水果。”
赵启平应了一声,准备把手机锁屏。
“不忙,就做了点菜。我一个人,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谭宗明的消息赶在这个时候杀到。
于是赵启平不可遏制地想起那个亮着灯的空空的房间,想起狂欢的人群里那双明亮寂寞的眼睛。
赵启平喜欢在自己面前坦白无事可做的谭宗明。
这个谭宗明不是超人,甚至没有一丝想要成为超人的意愿。
赵启平想着这个谭宗明,感到安慰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悲伤。
他在原地站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决定告诉谭宗明:“今天吃鳗鱼,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你。”
为了让那条消息显得不那么突兀,他还在后面加了个捂脸的表情。
谭宗明这次回得很快:“最近也经常想到你。”
又紧跟了句:“时间不早,我先安排老爷子睡觉。小赵医生,春节快乐。”
赵启平说:“嗯,春节快乐。”
赵爸爸他们在客厅里再次催促:“平平,快点出来啦!”
“来了。”赵启平笑着走了出去。
我并不是在孤独到无处可去的时候想到你。
万家灯火,阖家团圆,每一句温煦的问候、每一张亲切的笑脸都让我想到你。
情绪未被点破的时候,近在咫尺都会互相错过。铜盘的形状,蜡烛的火焰,每一样都和太阳相差十万八千里。而一旦点破,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语,都明明白白是爱的证据。
赵启平听着午夜的钟声响起,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到不动心的,随便什么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