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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靖】金陵宛转曲 十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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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十五年前的傍晚。秋风从弛图河上吹过,河上生出许多波纹。萧景琰骑着马从浮阳城城墙下穿过,岸边的芦荻像马鬃一样在风中高高扬起。浮阳的守将白渠率领着十几个将士在瓮城等候萧景琰,亲自替皇子牵住马缰。

 

  浮阳是大梁最为北面的一处城池,隔着弛图河便可望见庆州。彼时庆州还在北燕的手里,燕人从老梁帝手中夺走了庆州,并在弛图河北岸勒石记功,肆意嘲笑老皇帝的昏庸无能。失去了庆州的大梁北面门户大开,梁帝尚且来不及发奋雪耻,北燕的铁骑便要渡过弛图河直取浮阳而来。带领这支铁骑驻扎庆州的是北燕名将石衍,传说他有伏虎之勇,是慕容氏麾下最得重用的将领。萧景琰来浮阳一年有余,在几次短暂的交锋中和石衍打过照面。双方虽各有胜负,但白渠对石衍万军莫敌的评价显然并非虚言。

 

  萧景琰十分欣赏白渠谦逊自省这一点。他很少在军中见到像白渠这样从不自大克己审慎的人。浮阳城里有很多关于白渠的传闻,萧景琰不免有所耳闻。浮阳的百姓视白渠为守护神,认为他可以同战神林帅相比肩。白渠听了只是笑笑说,我不及林帅多矣。他拒绝了百姓为他立生祠的请求,和手下的士兵们同食同住,训练出的军队面对北燕铁骑压境时无一人旋踵向后,俱能不惜性命拼死杀敌,因此才能守住浮阳数年之久。白渠的功绩无可置疑,但他的出身来历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是金陵贵族的后裔,落魄了才来浮阳投军;有人说他当时从西南而来,说不定继承羌人的骁勇血脉。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白渠七年前冬天来到浮阳,身上穿的是最单薄的布衣,他的妻子戴着顶破旧的兜帽和他一同站在太尉府门前的雪地里瑟瑟发抖。

 

  萧景琰问起白渠的来历,白渠不能不答。他自称淮阳普通农家出身,卖入兵府为奴,因着不堪奴役折磨遂带妻子逃到浮阳。不料妻子病重,只能无奈投军方有赡养。算起来兵府逃奴按律当斩,因此白渠从来闭口不提来历。如今同萧景琰表明真相,白渠叩首愿听发落。萧景琰将他扶起,允诺再不追究此事,并当即派人去往淮阳将白渠名字从兵府名录中勾去,免他后顾之忧。

 

  “尊夫人眼下身体如何?我这次进京带了太医院的御医回来,不妨叫他去给尊夫人瞧瞧。”

 

  白渠揖道:“多谢殿下挂心,这倒也不必了。拙荆福薄命浅,已不在人世。”

 

  

 

  萧景琰从此不再过问白渠私事,每有商议,亦多在军政民生,只觉他所思所想都与白渠十分相合。萧景琰出身行伍,兴趣总在戎马一途,少经政事历练,而白渠身兼守将与太尉两职,在民生一道却有颇为不俗的见解。浮阳城在他治下尚武崇商,一跃而成北境第一大城,庆州城中想趁乱逃往浮阳的人从未断绝。

 

  萧景琰回京述职的十数日间,便有一批胡人奴隶想要夤夜出庆州渡弛图河逃到浮阳。庆州本是南北互市往来的大集,常有人贩在城中转卖安国沦亡后流散的子民。安国崇尚音律歌舞尤擅琵琶,因此这些沦落的昔日贵族往往在庆州中转后被卖到南面的世家巨贾充当歌舞优伶。无奈数年前庆州被北燕所占,此后紧闭城门中断互市,人贩见无法将奴隶倒卖出城,纷纷抛下奴隶逃走。这些异族的奴隶无法维生,多数被充入军营之中承担重役,备受欺凌压迫,常常不到数月便被折磨而死,唯有逃去浮阳才能有一线生机。

 

  这十几个奴隶算准了城门换防的时机,不知用什么方法竟从北燕守军的眼皮底下溜出城去。只不过连日秋雨连绵,弛图河水面暴涨,他们自然没有舟筏可以渡河,只能拼命游到对岸。还未待他们全部下水,北燕的士兵便发现异样,明火执仗追踪而来。胆敢反抗的奴隶在岸上被就地格杀,剩下的被捆住押回城内,已经入水渡河的仍然难免箭雨荼毒,第二日弛图河下游仍有赤色翻腾。

 

  却有一人大难不死爬上了大梁的河岸。这人被巡逻的大梁士兵带到白渠面前,他请求白渠保住自己的性命,为此愿意说出他知道的北燕军队的所有秘密。庆州城中几个月来石衍都在派人开挖战壕打造船只,因为庆州城内人手不足,加之奴隶折损严重不必担心泄密,异族的奴隶们便都被派去协造小舟木筏和挖掘沟渠战壕,是以他能够将船只形制和战壕走向呈报白渠。

 

  白渠便是为了此事请萧景琰裁决。萧景琰亲自提审了这名奴隶,确定他并无说谎之必要。从他呈报的消息来看,石衍或许近日便会渡河一战,毕竟已经拖了快三年,想必北燕皇帝的耐心已经要耗尽了。

 

  萧景琰连夜秘召浮阳城内重要守将,共同探讨布防反击之策。这些将领大多是白渠近年来依照军功拔擢上来的,对白渠忠心不二,是以令行禁止如水到渠成,天明便领命而去各归其位。萧景琰同白渠登上浮阳城楼,遥遥望向一河之隔的庆州城。彼时正是晨光熹微,弛图河金光闪耀,最打眼便是河边那块宣示大梁之耻的青色大石。

 

  萧景琰指着那块大石头问白渠:“白将军,这一仗过后,你说这块石头还能不能待在原来的地方?”

 

  白渠举目望去,沉吟片刻道:“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为陛下碎石雪耻。”

 

  萧景琰问他:“有几成把握?”

 

  白渠道:“五成。”

 

  萧景琰笑道:“这回白将军不必自谦了。知己知彼,当是百战不殆。”

 

  白渠道:“微臣并非自谦。只是石衍其人微臣熟悉,他非是轻忽大意之人。此番胡人奴隶叛逃,他必定已经做好了消息泄露的打算,不知会在布阵上有何变化。我方尚未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萧景琰颔首道:“白将军说的是,倒是本王犯了轻敌的忌讳。”他抬起头,是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

 

  “咱们输得太多太久。所以这一场,本王一定要赢下来。”

 

  

 

  石衍真如白渠所料,自胡人叛逃之后便按兵不动。整座庆州城静悄悄的,在越发冷的秋风中显出肃杀意味。萧景琰他们只能等,幸好他并不厌恶等待。等待最大的坏处是容易错过时机。老阁主教导他,时机稍纵即逝,是扭转局势的关键。萧景琰忽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他望着弛图河奔流不息的河水时,怀疑自己已经将什么重要的事情错过了。

 

  变数就是在那时发生的。浮阳城的兵力大半调往城北,城南只守不攻防备薄弱。北燕的刺客趁着月光攀上南面的城墙,像夜里无声的鸦雀飞向城内东西两处粮仓。随即城中火光大起,整座城池仿佛一锅粥似的被这火焰烧沸。萧景琰连兵甲都来不及穿便带上白渠纵马直奔城东,眼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城中四处哀嚎之声不绝,分明是北燕报复手段。他咬住牙齿提转缰绳,目光在这阡陌纵横的坊市中流转,听见白渠进言:“殿下,当心调虎离山。”北燕既然要给萧景琰下马威,烧粮仓怎么足够。萧景琰一勒马缰,骏马急急蹿出:“速回府衙!”

 

  月色下声声马蹄溅落,萧景琰等人尚未赶到,便望见城中太尉府升起白烟,嘈杂之声如在耳畔。

 

  萧景琰一路疾驰,到府衙门前翻身下马提剑奔入。府衙大堂被烧,府内众人赶着打水救火,一片狼奔豕突之相。萧景琰高声喊道:“可有擒住贼人!”

 

  府衙守卫跪地谢罪:“微臣正在追查……”

 

  高处忽而传来一声嗤笑。

 

  “不必查了,在这儿呢。”

 

  转眼间便有黑色人影从房顶滚下来砸到地上,早已昏了过去。

 

  众人抬头望去,那屋脊上火光荧荧之处,赫然站着白衣之人。

 

  萧景琰又惊又喜,脱口唤道:“蔺晨!”

 

  蔺晨却像未看见他似的,只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人。

 

  “你是白渠?”

 

  白渠应声:“在下白渠,不知阁下是哪位?”

 

  蔺晨冷然一笑,抽出长剑。剑光似水光,泠泠。

 

  “我是,来取你性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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