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靖】金陵宛转曲 十六（上）
十六章 琵琶语
南楚的援军一路疾驰，七日内赶至金陵城下。穆霓凰连穆小王爷的府邸都未曾踏入，甩下马鞭便径自入宫去见萧景琰，却见蔺晨陪坐在侧。
此前蔺晨发来的信中提及萧景琰中毒失忆之事，穆霓凰见了萧景琰的面，但见他双目清明，似乎并无中毒迹象。她同萧景琰禀告过南楚军驻扎布防等事宜，萧景琰亦是言谈清晰思路敏捷，只是有些军制及人事变动需要蔺晨从旁提醒，才显出蔺晨所言非虚。
金陵城内可以调动长林军防守，北境则需要熟稔当地情况的南楚军援助。当初南楚军亦是不得已之下被调往前线，停战之后尚且不及喘口气便又从南楚调回，萧景琰恐怕车马劳顿士兵疲惫，霓凰道：“陛下不必担忧，如今南楚与金陵有驰道相交，脚力健的马匹两个昼夜便到了，我这一趟也只花费七日。”
萧景琰笑道：“我倒忘了原来已修通往南楚的驰道。”
霓凰问道：“陛下到底还记得多少？”她这话虽是冲萧景琰问的，目光却落在一旁蔺晨的脸上。
“听你唤我陛下真是十分怪异，”萧景琰道，“霓凰你直呼我名可好？”
霓凰点了点头，又去看蔺晨：“景琰他，到底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能省则省。”蔺晨道，“他受伤中了毒，只记得你们从琅琊阁下山之前的事情。我正在追查刺客，只是目前尚无消息。”
霓凰闻言倍觉诧异，道：“那之后的事情景琰都忘了么？”
萧景琰指了指蔺晨：“这人正同我一年年说过来，我这几日恢复得好，大致有了些印象。”
“如此便好。”
霓凰有一事不解。既然是下毒，世上见血封喉杀人无形的毒药何止百千，刺客既然多半是北燕奸细，那为何要在匕首上下这种不痛不痒的药？
霓凰问蔺晨：“刺客一事，你是否有所隐瞒？”
霓凰如此一提，萧景琰亦觉心中迷雾团团。他如今将当时同蔺晨商议之时忘了个一干二净，醒来后蔺晨只告诉他领头的刺客是北燕安插在金陵城中的间谍阿里曼，石清应当只是他的傀儡或同伙。如今石清已死，他正全力追查阿里曼下落。若单单石清刺杀安兹达一事，尚能解释为受北燕皇帝想来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可铲除权臣又能借题发挥压制大梁。按当时情况，安兹达就站在石清身后几尺之处，莫说石清这样的高手，便是未曾习武的普通人在如此近的距离内趁其不备拔刀捅刺都很难失手，但安兹达却奇怪地逃过一劫，可见石清多半是故意手下留情。而留下安兹达一条命于北燕定是全无好处，此为疑点之一。
还有另一处疑点。萧景琰这几日隐约想起些当日刺杀的情状，心下总有异样之感——仿佛那挺进的刀锋并非是要取他性命，而是在催促他拔剑反击。换言之，石清或许早已明了自己弃子般的命运，他渴望有谁能快快结束这一切。若他并不想真的杀死萧景琰，那他又是为了什么违抗北燕皇帝的命令呢？
蔺晨闭口不谈这些细节。他将从前的事情说给萧景琰听的时候，除了必要的大事，总是拣着轻松欢愉的事情说给他听。仿佛他将那些不好的事情瞒住，他们这十几年便像当真不曾受过什么苦似的。萧景琰愿意听他说的那些好事，只是如今他需要听到真相。
如今两道质疑的目光落在蔺晨身上，蔺晨苦笑道：“你们俩还是一样的爱刨根问底。”他看向萧景琰：“你不信我么？”
萧景琰摇了摇头道：“我信你。你对我有所隐瞒必定是为了我。只是我和霓凰既然在此，便不能教你孤身一人背负一切。你只挑你能说的告诉我们便是。”
蔺晨叹了口气，又笑了笑，道：“我确实不曾告诉你，阿里曼和安兹达两人，是货真价实的亲兄弟。”
萧景琰和穆霓凰两人闻言俱是一惊，只听蔺晨接着道：“这是宫羽姑娘探到的消息。她从金陵城中一名胡姬暗娼那里听说，安兹达从前曾和她一道在北燕的将军府中为奴。据说安兹达和他的兄弟是被石衍和石清将军救下来的，具体如何她也不知情。后来石家失势，府中奴仆多有逃散。她费尽千辛万苦逃到金陵谋生，想不到那日竟在街上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贵为国师的安兹达。”
“石衍，石清……”萧景琰喃喃道，“原来他们竟是相识。”
蔺晨道：“正是。阿里曼曾与我打过几次照面，我原本也不能肯定他就是安兹达的弟弟。直到那日你下令在城中搜捕私制五石散的胡人客商，我同他有些龃龉，那日晚间便有人送来一把琵琶。”
“琵琶，”萧景琰恍然，“难道是他们……”
蔺晨慢慢点了下头，答道：“不错，正是当日我们在庆州城中救下的那对兄弟。”
霓凰不知庆州之事详情，蔺晨同她大致说过事情原委。霓凰叹道：“你们虽则救他们出了庆州，但当时一片兵荒马乱，他们应当在途中遭遇了什么意外，又恰好被北燕败军所救，从此便留在了北燕。若是当年将他们二人留下，今日这一切……”
蔺晨道：“若是天命，天命不可违。”
“既然你们算是他二人救命恩人，阿里曼又有意向你透露身份，此中并非没有转机，如何又会闹出这刺杀一事？”霓凰素来敏锐，句句都问在要害之上。她将此事前因后果细细勾连，心中已有计较。只是这呼之欲出的答案太过惊人，连她这样少年便涉足庙堂之争的人都不由攥住了手心。
是萧景琰先她一步说出了答案：“这场刺杀，你早就知情，是么？”
他看向蔺晨，蔺晨闭了闭眼睛，没有回答。
飞流在皇城门口拦住了霓凰和蔺晨。他定要拖着两人去把庭生救出来。庭生也在那场刺杀中受了重伤，却被带伤软禁在宫中。飞流执意要去照料他，门口卫士自然是拦不住他，但庭生竟然自己锁了宫门不愿意见他，因此他一听说霓凰回到金陵便速速来找霓凰援手。
霓凰是惯来疼爱小辈的，总是念叨要带庭生去南楚。飞流挽住她手臂道：“霓凰姐姐，你快跟我去救庭生，他自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我同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霓凰拍了拍他手臂，转头问蔺晨：“你们真将庭生关起来了？”
蔺晨道：“他是金吾卫统领，会盟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必定有人泄露祭典的路线部署，庭生责无旁贷。按规矩他应当直接下刑部大狱，如今能软禁在宫中已是格外开恩了。”
飞流急道：“你胡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却还要把他关起来！”
“好了，飞流你先别着急，庭生他眼下是安全的。”霓凰搂住飞流肩膀安慰他，“如今金陵城里乱纷纷的，朝廷里有很多人都等着挑庭生的毛病，陛下要是不问他的罪，别的坏人就要问他的罪，他反而更危险，你明白么？”
飞流虽然心智单纯，但也并非不明事理。霓凰此番劝导他听进去了，只是不忍心庭生一人被软禁在宫中，却也想不出如何是好。
霓凰望着蔺晨，对飞流道：“没事，大人的过错不会让你们来承担。你先跟我回穆王府等消息，好么？”
飞流向来听她的话，遂点了点头。
蔺晨道：“飞流，这几日你不要再入宫见庭生了。”
飞流愠道：“为什么？”
蔺晨道：“你的问题太多了。庭生很快就能出来了，我不骗你。”
飞流眼睛一亮：“真的么？”
“真的。”蔺晨对上霓凰担忧双眼，笑了笑，“琅琊阁阁主从不说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