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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蔺靖】金陵宛转曲 八(上)

最近应该能日更了。


第八章 忆旧松

 

萧景琰踏进穆府,正是暮云将散,月上柳梢的天气。穆青早领了夫人在门口迎驾,正要行礼,萧景琰笑笑扶住两人手臂,示意不必拘礼,问道:“庭生和飞流呢,来了不曾?”

未等穆青开口,先有一个懒散声调自内室响起:“来都来了,在外面三催四请磨蹭什么。”那声音一顿,又似在同什么人争执:“你看,这肉都烤过了,如何下口?”

穆青闻声一笑,引萧景琰入内:“陛下,咱们还是紧着些吧。您不入座,我们可都吃不上炙肉啦。”

“朕不是差人来送过信,今日要去西营劳军,未必能早来,你们尽可大快朵颐,不必等我。”萧景琰边随穆青快步穿过天井,边除下贴身劲装外罩的猩红披风。

他自城外西营策马直奔而来,身旁随侍十二铁卫,此际皆在穆府外巷口待命。穆青亦将仆从遣至后院,不准入前厅打扰。果然皇帝在穆府中一路穿花拂柳如入无人之境。

 

行到台阶之下,萧景琰忽然道:“好香。”

 

穆夫人伸手接过皇帝披风,柔声道:“陛下请进。”

 

穆夫人正是萧景琰心腹大臣沈追之女,两年前皇帝御笔亲定的姻缘。沈追生养了好女儿,不仅知书达理识大体,还颇能吃得苦。新婚不过月余穆青便同霓凰郡主共赴北疆,穆夫人独留南楚执掌内务,两年功夫将穆王府上下打理得井然有序,谋断手段不输乃父。北疆烽火将熄,穆青留在金陵整军,她才从南楚北上回京同丈夫相聚。眼下夫妇两人并一众家眷都暂住在萧景琰赐下的宅子里。

除了聪慧过人,沈家小姐在成为穆王妃之前,还有另一项才艺闻名京华——据说沈小姐做的炙肉,连宫中资历最老的御厨都比不上。

此传言到底如何流行于金陵已不可考,毕竟朝廷一品大员的千金岂能轻易为人洗手作羹汤?不过从沈大人和穆小王如今年心宽体胖的程度看来,这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萧景琰道:“今日难得来尝弟妹手艺,多有叨扰。”

穆家异姓封王,同萧氏一脉并无十分亲厚血缘,萧景琰称穆夫人为“弟妹”,是对穆家存了几分亲昵意味。

穆夫人道:“陛下大驾光临,夫君和妾身惶恐。”说着便要下拜。

面前红漆大门訇然打开,露出十足英俊的青年面庞,那青年愤愤道:“行了行了,你们有什么话不能进来说,饿死我算了。”

 

萧景琰被飞流拖住手,一直拉到白铜炉子前坐下。萧庭生原本坐在下首,此时起身往父皇身边凑,被稳坐钓鱼台的蔺晨揪衣领拖到身边摁在蒲团上:“去哪儿?你这盘肉还没烤完。”穆青则携了夫人坐到下首,飞流倒不在意打横坐着。

 

方才在门外已是奇香扑鼻,到了炉前更是脂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萧景琰一日奔波,对腹中饥饱本无特别感觉,被这香气所激,竟觉出几分饥饿。

不由赞叹道:“弟妹手艺,名不虚传。”

穆夫人应道:“陛下谬赞,妾身所做不过调配蘸料罢了,其余料理全赖大皇子、飞流少侠和蔺阁主相助。”

萧景琰摆手道:“弟妹不必谦虚,沈爱卿早同朕提过弟妹精于庖厨,朕一直无缘一尝。今日得偿夙愿,算沾了穆小王爷的光。”

穆青笑道:“臣不敢。要说起来臣也是沾了蔺大阁主的光。”

“此话怎讲?”萧景琰睨了眼身旁正在指点庭生炙肉的蔺晨,那人还同往日一般斜倚在席上,听见自己名字后方才抬头,施施然同他交换一回眼波。

“还是由妾身说明吧。”穆夫人道,“其实年前臣妾在南楚不慎坠马伤了右臂,因着回京心切便未好生疗养,数月前才发现右手时常无法施力,日常坐卧亦有碍,罔论再下庖厨了。”

“竟有此事?”萧景琰关切道,“朕明日便遣太医来问诊。”

穆青笑道:“多谢陛下美意,太医却也不必了。有蔺阁主在,哪个太医能比他高明呢?”

穆夫人亦颔首:“蔺阁主当真妙手,不过扎了三回针,又吃了几帖药,妾身右臂如今早就活动自如。”

萧景琰道:“既是如此,那朕……应当代弟妹多谢蔺阁主。”

蔺晨从席上坐起,依旧袖着双手,啧声道:“多谢就不必了,陛下欠我的人情可不少这一桩。这笔人情嘛——我是记到霓凰郡主账上的。”

正在翻动铜炉上炙肉的飞流嘀咕:“明明是记到霓凰姐姐账上的人情,偏偏要我去跑腿。”

这声抱怨没逃过蔺晨耳朵,他问对面的青年:“飞流,你管霓凰叫姐姐,管穆青叫哥哥,又管庭生叫弟弟,那你管这位皇帝陛下叫什么?”

庭生在蔺晨身边抗议:“你又欺负飞流哥哥。”

蔺晨毫无愧色道:“我这哪算欺负他?如今他武功说不定比我还高,又有那么多人替他撑腰,我想欺负也是有心无力啊。”

飞流剑眉微蹙,像是真在思考这个问题,急得庭生直说:“飞流哥哥你不必睬他!”

 

“皇帝陛下,就叫皇帝陛下啊。”飞流一本正经得出结论,他环顾四周,奇怪为何众人突然陷入奇异的不语中。“庭生叫父皇,穆青哥哥叫陛下,我见到别的人也都叫陛下,所以陛下就是陛下啊。”

 

他想了想,又道:“苏哥哥不一样,他叫陛下景琰。”

 

“飞流哥哥,不可直呼父皇名讳!”庭生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小步前趋绕到飞流身旁,扯住他袖口。

 

萧景琰容色未变,甚至带半分笑意,道:“无妨,今日只是故交相聚,众人不必拘礼。”

 

飞流却又道:“对了,蔺晨你不是也叫陛下景琰吗?有时候叫陛下,有时候叫景琰,还有时候——叫他水牛!”

 

庭生狠狠扯住飞流衣角,压低声音:“别说话啦。”

 

萧景琰的脸色终于变了一变。穆青想说些什么,被夫人止住了。蔺晨反倒哈哈大笑,眼光朝萧景琰一觑,坦然道:“如此看来我真是对陛下大不敬了。陛下要治我的罪吗?”

 

萧景琰道:“你同小孩子胡闹些什么。”拾起筷子将炉上滋滋作响的炙肉拨了几箸到面前小碟中。“朕饿了,先吃再说。”

穆夫人捧起酒壶:“妾身为陛下添酒。”起身为众人一一斟酒。

 

穆青拍了拍飞流肩膀,往他碟子里夹肉,劝道:“飞流,多吃点。”

 

萧庭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父皇不曾追究。只是飞流已全无先前炙肉的热情,怔怔盯着面前碟子不说话,一向没有阴翳的双眼里浮现出极少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

 

萧庭生正不知如何劝慰他,飞流却扬起脸冲他笑了一笑,把碟子推到他面前:“这些都是我烤的,你先吃。你的那些烤好了,换我吃。”

 

穆夫人已然扎好袖带,将盘中生肉片片放入炙网之上,对蔺晨笑道:“那蔺阁主便勉为其难尝尝我的手艺吧。”

 

蔺晨举了举杯,道:“蔺某荣幸之至。”

 

这一炉炙肉吃到众人都心满意足,连带着方才席上尴尬情状都随炉烟散去。萧景琰喝了几杯酒,含笑支颐而坐。

 

他身上戎装未除,这般笑起来,恍惚间仿佛许多年前的少年将军重坐帐下。

 

点漆般双眼微微眯起。眼前铺排开无限江山,许下的却是最荒诞不经的诺言。

 

很久没有人再提起萧景琰曾经的武将身份。穆青说起他曾经憧憬萧景琰那段金戈铁马的过去,萧景琰认为他醉得不轻。

 

穆青却摇头。他自幼失怙,虽然袭了祖荫,当了穆王府名义上的统帅,但是有个天下闻名的姐姐在他少年时代却未必令他无忧。林帅还活着的时候,他跟着姐姐住在金陵。不论是霓凰姐姐、林殊哥哥、祁王陛下,亦或彼时还是少阁主的蔺晨,他们个个称得上举世无双。

 

而他太平凡了。永远只能活在他们的羽翼庇护之下。

 

那时他最为亲近的,便是萧景琰。

 

勇武精进的少年,白马飒沓红衣烈烈,像是戏里闯出来的英雄人物。而他又没有那样的高不可攀,在那群精彩绝艳的少年中间,他是那个能牵住孩子的手抱他坐到自己马背上的人。

 

他的银甲上有不曾消散的刀兵气息,却让幼时的穆青莫名安心。他不是个敏于言的人,回到南楚的穆青后来听说他果然因为这点吃了很多苦头。

 

穆青那时因为林殊之死忙着担忧姐姐,想到萧景琰的时候,只能暗自庆幸他身边尚有蔺晨作伴。

 

总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

 

他趁着酒意对飞流和庭生说起萧景琰曾经的战绩,生动之处如他亲眼所见。萧景琰默然不语,只是带着几分笑意任他叙说。

 

萧庭生是第一次听闻庆州之战的详情,到战况焦灼紧张之处不由捏了把汗。

 

“父皇和那石衍在弛图河正面遇上之后如何?”

 

穆青饮了杯酒,接着道:“遇上之后……他们便错身而过了。”

 

“什么?”萧庭生怀疑自己的耳朵,“没有开打吗?”

 

“不是不打,是不能打。那日天寒地冻,弛图河虽冰冻三尺,也承受不了几百人一同拔刀厮杀。”说话的却是蔺晨,“你父皇是个聪明人,当然不想让自己掉进湖里冻成个冰人。”

 

萧庭生望向蔺晨道:“你最知道。”

 

蔺晨一笑:“我当然知道。你自己做过的事情,难道会忘了不成?”

 

萧庭生一怔:“你的意思是……你当时也在军中?”心下难以置信,“为何从不曾提你和父皇提起过?”

 

蔺晨道:“我怎么没提起过?我给你的那本《琅琊拾遗》里不就有这段?还是你根本没看?”

 

萧庭生面上红了红。他原以为蔺晨送他的那本书里有什么玄机,翻了几页不过是蔺晨夸耀自矜的自传而已,早不知随手塞到何处了。

 

萧景琰此时方道:“他那本破书里尽是胡言乱语,庭生你不看也罢。”

 

飞流点头附和:“就是。什么刀枪退敌雪夜定情,苏哥哥说小孩子不能看这种书的。他还说了这本书就是四个字……”

 

蔺晨问:“哪四个字?感人肺腑?动人衷肠?情深义重?九死无悔?”

 

飞流道:“不是。”

 

他学着梅长苏口吻一字一顿道:“诲、淫、诲、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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