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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安雷】风中的奥德赛

补档again 



      安迷修现年十九岁。昨天之前,他的人生虽然算不上是顺风顺水,顺水推舟,舟行无阻,但起码拥有男大学生的平均幸福水平;但经历过昨天的意外事件之后,他的命运就变成了一条洄游的大马哈鱼,不幸的是,岸上站满了狗熊。

  追本溯源,悲惨的源头是一只鸡蛋,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鸡蛋。根据科学统计,鸡蛋的均重大概在五十克,但一根稻草都能压死骆驼,一只蝴蝶扇动翅膀足够引发飓风,那么被一只鸡蛋改变人生也并非是无稽之谈。至于这只毁天灭地的鸡蛋为什么会出现在海滨浴场的温泉池里,只能说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它被帕洛斯以超市甩卖价购得,在整租别墅的小冰箱里待了快一个礼拜,见证了身边的兄弟姐妹一一完成使命后,才被佩利从冷藏室里搜刮出来带去了海滨浴场。

  他们在这个靠近赤道的小岛上呆了快一个月,气象考察工作接近尾声。虽然众人连声抱怨此地好山好水好无聊,但真要离开却陡然生出几分不舍,决心玩个够本再走。小岛没什么名气,旅游开发力度和他们的科研经费一样有限,酒店服务相当敷衍,唯一的优点是海鲜便宜又新鲜。好在雷狮财大气粗,掏钱包下一栋海景别墅作为活动基地。众人沾光,跟着尽情吃了好多虾蟹。

  海滨浴场是这座乏善可陈的小岛上难得没有标明“维护中”的游乐设施之一,特色不是水清沙幼的海水浴场,而是火山喷发遗留下来的温泉。安迷修没打算泡温泉,导师要带着研究生们去参加学术会议的after party,没有时间管他们这群本科的小屁孩,十分随意地指派他做这次考察活动的副领队。安迷修重任在肩,为保障同学们吃好喝好玩好哪得半日闲。他在泳池边整理大家回程的签证材料,浴场的工作人员操着半生不熟的英语过来提醒安迷修要关门了。安迷修一看天色,这还不到下午四点啊。工作人员点头:四的呀,我们要下班去ho酒啦!

  

  安迷修只好起身去通知小伙伴们这个不幸的消息。温泉热气蒸腾,他刚摸到滑溜溜的池子边,一样不明物体斜飞而来,伴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吼:“我的温泉蛋啊,帕洛斯我咬死你——”他下意识伸手去接,掌心隔了几秒才感到灼烧般疼痛,急速松手的同时脚下一绊,光荣跌进温泉池子,压的水花极其失败。

  那只飞向空中的鸡蛋在抛物线的落点处被雷狮的无情铁手牢牢捏住,同样被牢牢捏住的是他隐藏在水下的某个不好描述的部位。他的眼角抽动了两下,可安迷修被水呛到一时发愣,尚未意识到自己的手摁在什么地方,只是迷迷糊糊从温泉里坐了起来——还坐在了他的大腿根上。这下他整张脸都开始抽了。

  佩利从雷狮手里接过失而复得的鸡蛋,乐得像只衔住了飞盘的大狗。卡米尔察觉到雷狮的神色不对,问他是不是不舒服。雷狮神色复杂地摇了摇头,转头恶狠狠地盯安迷修,声音如沉雷贴地滚过:“喂,摸够了吧?还不把手拿开!”安迷修反应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像被晴空一道响雷给劈中,又像被雪地里的捕兽夹子给夹了一记,高举双手火速退到三尺开外。

  “那个,你有没有受伤?”他好心询问,结果雷狮怒气冲冲从池子里起身走了,卡米尔紧随其后,帕洛斯笑得仿佛啄木鸟附体。

  佩利温泉蛋吃到一半,飘过来看热闹,怎么肥四怎么肥四,是不是可以次晚饭了?

  

  晚饭上了很多现捞的龙虾,可惜安迷修吃得索然无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宛如一朵向日葵,眼神一直追着雷狮跑。雷狮回来换了身新衣服,站在烧烤架旁给龙虾翻面,却全然无视了在他正对面的自己,连一丝眼风都不曾往安迷修的方向漏过来。这种情况对于两名死对头而言很不寻常,不寻常到雷狮不要钱似的往龙虾上疯狂刷番茄酱,而安迷修则在有人转到身边时,心虚地随手抓起啤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险些泪洒当场。

  夜里海风呼啸,安迷修去关窗户才发现原来是下雨了。如果今晚他能顺利睡着进入梦乡,他一定会托梦给一年前的自己,义正辞严地告诫那个期待人生新展开的安迷修:千万不要爱上一个叫雷狮的男孩,他的眼睛是大雨中的深渊,专门引诱无知少男掉入陷阱。

  然而今晚他注定无法入眠。他不好意思承认那种奇异的感觉还萦绕在指尖挥之不去,此时此刻手掌明明如此空虚,却又像握住了整个宇宙那样满。必须在耍流氓的道路上悬崖勒马。他打开网络,克服羞耻发布了一条“和暗恋对象不小心亲密接触怎么办”的帖子,半个小时后在底下一溜儿“恭喜楼主”“我恰柠檬”“火把孜然虎皮裙已备好”的回复中认命地放下了手机。

  快天亮的时候他才含糊睡去,做了很多凌乱的梦。有的梦里他是流浪的骑士而雷狮是蛊惑人心的魅魔,骑士杀死魅魔的同时也杀死了自己的心。有的梦里他是个卧底的条子而雷狮是帮派少主,他在码头上一刀扎进雷狮的小腹,江水一半清澈一半浑浊,清澈的东流入海,浑浊的将他们双双湮灭。还有的梦里,他和雷狮一同去执行某项惊天动地的大任务,雷狮为护他送命,他陷在无望轮回里徒然等待时间终结。醒来时心砰砰跳个不停,如果说梦是前世残片,那他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不仅欠了雷狮很多很多钱,还欠了很多很多条命,这辈子注定要来还债的。

  

  一晚上发了许多乱梦,安迷修在心酸中领悟到了自己已经不幸在雷狮这处深渊折戟沈沙的事实。今天是维护雨量测量仪的日子,他顶着两个黑眼圈下到储藏室拿新的翻斗,不期然和雷狮碰个正着。雷狮的脸色还是很臭,不过总算没有逃避他的眼神,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堆气象仪器前面,很是不忿地啧了一声:“你迟到了。”安迷修抓了抓还支棱着呆毛的脑袋,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实际上他的注意力全落在雷狮微微滚动的喉结上。跟雷狮一贯给人高冷霸道的感觉相比,他的喉结有些过分秀气,像是可以捂在手心里的小小雏鸟。

  雷狮对安迷修的心不在焉感到不快。本来他是不理会这种无聊的小组任务的,鉴于安迷修昨晚欲言又止的表现,他决定大发慈悲给一次解释的机会,不过安迷修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自觉好心喂了驴肝肺。于是他板起面孔,抬了抬下巴:喏,赶紧抱着翻斗滚吧,不要耽误我回去补眠。安迷修丝毫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满脸疑惑。雷狮冷笑,重复了一遍:“让你抱你就……”还没说完,他就被安迷修整个圈在了怀里。

  安迷修比他要矮几公分,这也是雷狮一直暗自骄傲的地方。他被安迷修抱住的时候,甚至感到对方微微踮起了脚尖。他一把薅开安迷修,太阳穴狂跳,三尸神暴起——这个人是不是占便宜上瘾?

  安迷修花了三秒钟元神归位,面色大窘,道歉道得结结巴巴:“抱歉……我还以为、以为你是让我抱你。”他弯腰抱起翻斗转身就走,身体大幅度前倾,被门板砸了一下脑门,捂着脑袋哈哈了两声落荒而逃。

  雷狮蓄势待发的怒气像被针扎了一下的皮球,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安迷修最令他讨厌的地方不是理想主义也不是做老好人上瘾,而是这个成天温柔笑着的大骗子似乎捧出了炽热的一颗心,但那实际上是装在玻璃盒子里的非卖品,看得见却摸不着,他要感受到那颗心真实的跳动免不了要被玻璃渣子割得血淋淋。雷狮并不在乎是不是会受伤,但狡猾的安迷修总是揣着玻璃盒子跟他玩捉迷藏,到最后大家口耳相传的都是他们之间针锋相对的八卦。这对于雷狮而言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攻防战,完全不符合他直来直去不服就干的作风。但那颗心太美丽了——多么耀眼的红色——是所有逝去的幸福时光凝成的宝石,每一个见过的人都无法忘怀,但他们都只能隔着玻璃发出叹息。

  雷狮偏不。安迷修越是要蚌壳含珠,他越是要杀人放火。开玩笑,他可是不折不扣的恶党狂徒好不好。

  

  安迷修在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都处于一种暧昧的恍惚之中。他给雨量器更换了新的翻斗,在记录表上工整地记录好数据,填写到记录人那一栏时,他心怀鬼胎地在自己名字后面加上了雷狮。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在开学典礼上。场地太小,他们这个专业因为有着“气象科学与地球物理”这种诡异的名字而被安排在角落里,大家基本腿挨着腿坐着。安迷修独自在几百人的方阵里走神,身边不少同学都在讨论如何转专业的问题,涉世未深的少年们精明起来一点不含糊,数学、计算机这种最吃香,金融和法律也还不错,总比守着电脑不停画云图要有前途,反正不转行的话,在这个行业做到头也就是进气象局,然后在每次极端天气之后被拉上电视搞点无关紧要的科普而已。安迷修没有再听下去,他浏览着SNS上新加的好友,目光扫到其中一人的签名栏:“请水手不要随便死在甲板上。”他点进那个ID是“世界尽头的海盗船”的闪电头像,对方显示上线中,他组织了一下语言,发出第一句会话:“你也玩过《主题医院》吗?”对方发来一串省略号,然后安迷修就被拉黑了。

  要等到很久以后,安迷修才弄清楚当初雷狮拉黑他纯属是受不了他那句“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的签名。在雷狮看来,一个看亦舒还会看得热泪盈眶的男孩子堪称稀有物种,可以和隔壁电气化专业的雷德一论言情小说之短长。至于他的签名出处安迷修并没有猜错,确实化用了《主题医院》里那个著名的女播音员梗:“请病人不要随便死在走廊上。”在中二期的雷狮同学看来,这简直就是对这个无情世界最冷酷的嘲讽,非常符合他横眉冷对的人生态度。

  回到安迷修被莫名其妙拉黑的当下,他正郁闷着,旁边又起了一阵小骚动,有人小声喊出了“雷狮”这个名字,不知道是何方神圣。他抬起头,跟着大家一起看向入口处。那一眼像梦境。高挑的黑发少年如风行水上,从人群里潇洒穿过,随意坐到了后排的位置上,毫不在意自己所引发的这场骚动。

  因此,在安迷修的第一印象里,雷狮一直是如白雪飘落群山的绝尘少年。当然后来安迷修发现这是个彻头彻底的误会。实际上雷狮睚眦必报,偶尔毒舌起来杀伤力超群。当时他一落座就忍不住跟卡米尔吐槽:都什么年月了,居然还有人用那种烂大街的网红句子做签名,太恶心了。

  雷狮甫一入学就已经声名远播,传说中显赫的家世是一方面,凭借对天气的预测在期货界玩大宗商品交易玩得风生水起则让他成为了同专业学生的励志偶像。他并不常在课堂出现,即便出现也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只跟小圈子里的人来往。安迷修作为班长,承担着点名的重任。在雷狮连续三次旷掉了学院名捕的课后,出于同学之谊,他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雷狮,学分这东西就像早产的孩子,能保还是要尽量保住的。不过雷狮显然不稀罕他的好心。安迷修蹲守宿舍门口两天截到了雷狮,人家只给了他一句话:“你,谁?”

  剩下的半个学期,安迷修都在追着雷狮跑,成功地让雷狮记住了他的大名,并且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安迷修雷打不动地督促后进分子上课、写作业、交实践报告,到期末才发现,雷狮的学分绩居然比他还高那么一点点。

  学院通知要去国外进行实地考察的时候,被他强行拉入伙的雷狮大方赞助了海景别墅,小队成员欢欣雀跃,别的考察小队眼红不已。要说笼络人心,雷狮随随便便就做到了。他带着挑衅的笑绕着陷入填表地狱的安迷修转了一圈,安迷修没理他,他又反方向转了一圈,掏出一张闪闪发光的信用卡扔到那堆表格上,非常霸道总裁地说了一句:“拿去刷,密码是你名字。”

  安迷修用那种you know nothing的神情看着雷狮:大佬,你知不知道学院经费用不完的话,我得再填一遍表把钱交回去的啊?

  

  又到了填表报销的时节,安迷修经过昨天和今早连续两次暴击,坐在椰子树下,愁眉苦脸地对着电脑上的Excel表发呆。海边的风带着活泼的腥味儿勾住他耳朵,每一缕都像在他耳边碎碎念:年轻人,放心大胆地去爱吧!

  椰影披拂,海风摇荡。安迷修看见雷狮踏着海浪从沙滩上向他走来,嘴里还叼着一根冰棍儿。那种小岛上土著自制的冰棍儿加了不知道什么色素,吃完后嘴唇和舌头整个都红红的,比海边的落日还红。安迷修听见了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响到丢人的程度。用平静掩饰的迷墙寸寸崩塌,有什么东西正在水落石出。原来渴望在实现的瞬间,一颗心会像搁浅的鲸重回大海那样,从坠落中感到满足。他仿佛被扔回了一年前那个聒噪拥挤的开学典礼,千百人中,唯有雷狮如珀尔修斯降临,穿着长翅膀的鞋子,比一阵风还自由,比一朵云还轻盈,在经过他时轻巧地降下了一场雨。

  他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雷狮推开那堆票据和电脑,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根冰棍儿递到安迷修眼前,融化的水珠顺着包装滴落在他关节分明的手指上。那手指锐利得像刀锋,安迷修分明听见了逃生绳索被割断的声音。他是一条倒霉的大马哈鱼,在春天的奥德赛中被名为雷狮的大狗熊捕获,从此过上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幸福生活。

  

  “你的头发好长。”雷狮忽然没头没脑来了这么一句。或许是洗过头发还没吹干的缘故,安迷修的刘海垂落在光洁的额头上,看起来有点像个小姑娘。

  “你说这个啊……我小时候头发总是很短,像个小和尚,还被有好感的女孩子嘲笑过,所以我上完高中就一直留着头发,等着遇到喜欢的人再剪。”安迷修边拆包装边说,说起来雷狮或许会恶寒,不过他本人一点也不觉得蓄发明志的痴情有什么问题。

  难得的是雷狮这次没有出言嘲讽,他只是用冰凉凉的手指拨开了安迷修的刘海,在脸红之前故作冷淡地说:“剪掉吧。”又补充了一句:“马上就剪。”

  安迷修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

  

  回程的船上,帕洛斯发现安迷修昨天凌晨上线把签名从“在薄情的世界里深情地活着”改成了“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不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佩利问他神经兮兮笑什么,帕洛斯说你等着,马上就有人要请咱俩吃饭了。

  雷狮盯着跳出的好友动态,默默关掉了手机。他转过头看正在自己身边补眠的安迷修,昨晚安迷修被他摁在浴缸里剪了头发。造型怎么讲,跟被狗啃了没大差别。早上退房的时候还因为堵住了下水道赔了酒店不少钱。

  船上广播提醒乘客此时正在穿越赤道,安迷修的眼皮动了一动,没有醒来,手指悄悄和雷狮在座椅底下勾着。

  

  雷狮闭上眼睛。他梦到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赏光去上了一节气象学基础课程,台上做汇报的男孩子带着一点温吞的笑容在讲解台风的命名。他刚完成了一笔对冲订单,趴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因为地转偏向力的缘故,赤道附近很难形成热带风暴。2001年的第26号台风‘画眉’是目前已知最接近赤道的台风,所以我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孤独最特别的一个台风……”

  教室里响起笑声,被打断睡眠的雷狮不甚开心地醒过来。

  台上的男孩子还是微微笑着。

  雷狮在他的眼里认出了大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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