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b:_星岛消波块_

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安雷】寻找波克比

本来这个号被X到心烦想换个号发,结果一顿饭的功夫那个号被boom了

我寻思我也没干啥……发文比写文还累

算了补个档,之后会把其他安雷的短篇都收到合集里的


 01

  所有人都会在这个夏天无聊至死。是的,所有人。

  日子像极了在井水里浸过的西瓜,两端是沙沙的凉意,中间是微妙的燠热,谁也说不清夏天到底是尚未到来,还是压根已经过去了。普天下的少男少女全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试卷和习题绑架,仿佛一夕之间从马路上全部消失了,只能等到傍晚时分那扇历史久远的雕花铁门被拉开,他们才会被这所升学率接近百分百的名校给吐出来。

  按照素质教育的要求,在这所学校里,晚自习是不被允许存在的。每当黄昏降临,学生们从校门口涌出,有钱的被家长接走去上补习班,家境普通的则去附近的小吃街混一顿晚饭,在夜色里踩着脚踏车绕回到学校后门,借着社团活动的名义找个活动教室上自习。

  事情发生的那个黄昏,天空先是呈现出一种模糊而暧昧的珠光色,而后云朵如万马奔腾,几分钟内把天空变成了一座壮丽的黄金花园。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看这片瑰丽的暮色,一瞬间拥堵嘈杂的校门口化身成了满怀诗情的神殿,到处飘荡着不合时宜的柔情。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一时刻开始的,那辆黑色摩托喷着尾气,像只突袭的乌鸦那样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掠了过去,毫不意外地引发了一轮谩骂,方才的罗曼蒂克氛围一扫而空。接下来这辆摩托车的主人挥舞着手臂,将一袋用黑色薄膜塑料袋包裹的东西用力掷向空中。在尚未落地之前,里面的东西就已经割破薄膜散落开来,像一群夜色里呼啸而至的蝙蝠朝人群飞去。很快,这场突袭演变成了一场醉酒的派对,夹杂着尖叫、咒骂和惊呼。所有的嘴巴都在张合,所有的车轱辘都停止了转动。这一切说来话长,但实际发生的时间不超过半分钟,以至于学校的保安队出动前,那辆黑色的摩托已经不见踪影。

  雷狮当时刚把藏在学校岗亭背后的小绵羊推出来,黑色摩托正好同他擦肩而过,他冷眼看着对方逃离现场,甚至从那人的头盔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他感到有股力量拽着自己的手臂把自己往后带,转过头正好对上安迷修那双写着担忧的眼睛。他没有搭理安迷修,只是强硬地抽出了手臂,跳上小绵羊走了。后来在警察的问询中,有人提到那辆黑色摩托是改装过的川崎小忍者,而离得更近的目击者则提供了更深入的细节:那个恶作剧者的夹克底下穿了一件印着波克比的T恤。

  之所以称之为恶作剧,是因为那些如惊鸟般落到人群手里的东西不是什么杀伤性武器,而是货真价实的由一衣带水的邻国出产的爱情动作片,属于那些性苦闷的男高中生们会用诸如“高中政治总复习串讲”或“生物冲刺习题集”之类的名字在电脑文件里跟家长捉迷藏的神秘资源范畴。唯一的区别是,这些在校门口从天而降的碟片全都是步兵高清版的,比男孩子们私藏的能晃花人眼的骑兵版本珍贵的多。

  警察也很无奈,这顶多算是扰乱社会治安和破坏公序良俗,连传播yhsq的标准都达不到,没准又是哪个脑子短路的神经病搞出来的行为艺术。他们在校门口蹲了三天的点,一切平静如常,变态再没出现。气势汹汹的家长们无比愤恨,在这个备考的节骨眼上,任何试图动摇孩子军心的行为都杀无赦。他们自觉组织起来在学校周围巡逻,看谁都像是不怀好意。

  对于学生而言,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盛大的彩蛋游戏。铁板一块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少数几张没有被收缴走的碟片开始在男生中间秘密传播,空气里的荷尔蒙浓度空前高涨。那个骑着摩托车的犯罪嫌疑人(官方定义)成为了愣头青们新的崇拜对象。每天的放学时刻,都能看到在校门口伸长脖子探头探脑的男生,期待着拉风的摩托再次出现,期待着艳遇像雨点一样朝他们打来,实际上他们连怎么跟女孩子们搭话都没把握。

  女孩儿们无动于衷,但她们的生活并非不受影响,傻乎乎的男生们终于学会了用保护她们上下课为借口邀请女孩儿们坐他们的车,傍晚的车流里偶尔也会出现几对胆子够大的早恋男女,骑在一辆车上呼啸而去。

  

  雷狮不用去参加补习班,几个月前他就拿到了T大的保送名额。同样的,他也不必用课外活动的借口留下来自习,但他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教学楼三层最东面的那间实验室里,和其他几名恶党成员霸占着教室资源打游戏或者斗地主。

  班主任丹尼尔对他们的行为不予置评,却也不加阻止。只要他们能将成绩稳定在全校前十,他并不介意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这所学校是全市顶尖的重点中学,他带的班级是顶尖中的顶尖,但十七八岁的青春期小孩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讨人厌的生物,此乃颠扑不破的真理。

  最令他头疼的是金那群小鬼,居然在认真搞乐队,美其名曰追随青春的天性,看样子势必要在毕业晚会上一鸣惊人。他去音乐活动室听过一次他们的现场排练,确实很有青春的感觉,让他想起童年的无数个暑假,午后的街道上总会传来振奋人心的呐喊:“磨剪子嘞戗菜刀——有废品的拿来换不锈钢盆和雪糕嘞!”

  

02

  凯莉提出要组建乐队,目的只在于找个由头来占领一楼的音乐教室,方便她叫外卖。说服金和紫堂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已经保送的格瑞自然会跟着金一道过来,至于讨厌的安莉洁嘛,可以当她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尾巴。问题在于怎么应付金这旺盛的精力和玩乐队的热情,凯莉很快把主意打到了安迷修身上。

  安迷修是广播台的台长,主要负责播报早自习新闻速报、课间操录音带和午间的音乐鉴赏节目。作为一个有正义感的好人,他当然无法拒绝凯莉的请求,爽快地答应了去指导这个草创中的乐队。

  然后他发现这个乐队大概率要在摇篮里夭折。除了格瑞学过一点吉他以及安莉洁练了几年钢琴之外,其他人基本就是门外汉,还卡在看谱子这一关。凯莉望着安迷修笑容无辜:我没说要参与演出啊,我只是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社团经理而已。

  不过安迷修的做人格言是世上无难事,行事准则是要负责到底,他回去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终于参透了一种速成的法门。这个法门是这样的:吉他手格瑞先起调子,拼命针针扎针,扎完四针之后,鼓手金开始动次打次,疯狂动次打次。负责贝斯的紫堂幻在听到动次打次以后,数四个拍子完事儿蹦蹦蹦蹦,再跟金对一个眼神,接着蹦蹦蹦蹦。此时键盘手安莉洁出场,甩一下头,发发嗦发,再点一下头,发发嗦发(后来经过安莉洁的抗议把甩头和点头的动作给拿掉了)。最后鼓手金跳起来一通动次打次,全曲结束。

  安迷修自己客串了一下主唱,自我感觉发挥得不太好,最后出来的效果像是高速路上一场气势恢宏的喇叭奏鸣曲,愣是用四种乐器模拟出了十七八种音色有别的喇叭的鸣叫。

  有个人一脚踹开了音乐教室的大门,这场堪称折磨的排练终于停下,安迷修暗暗长出一口气。

  雷狮那时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身高腿长,呼朋引伴,气势凌人,总是一副目中无人兼目下无尘的样子。他天生不会委婉,开门见山地嘲讽这场排练不是演奏,而是在制造噪音。成功惹怒了金和紫堂幻之后,他又把目光转向安迷修,在看到安迷修鬓角的汗珠时蹙了一下眉头,评价简单直接:“无聊。”说完踢上门出去了。

  初次排练铩羽,金的热情遭到致命打击,凯莉和紫堂幻忙着稳住他。安迷修擦了下额角的汗,对淡定如山的格瑞说:“我出去一下。”

  

  教室现在都没有开灯,学生们全分散在活动室、图书馆或者宿舍里,整个校园空荡荡的,像一枚被孤零零抛在这个城市北面的骰子。这是一个不能称之为夏夜的夏夜,夜空里看不见星星,只有几只蚊子在不知疲倦地飞舞。操场上的草皮在灯光下绿得像刷过油漆,那些精心养护过的青草在雷狮的脚下发出春雪般沙沙的声响。

  雷狮双手插在口袋里,跳起来对着空气踢了一记,模仿了一个漂亮的勾球。那个想象中的球直奔着对面的球门而去,安迷修确定自己听见了足球破网的风声。

  今晚雷狮没有跟他的恶党们在一起,毕竟他们还要高考,不可能像雷狮一样百无禁忌。雷狮看向安迷修的眼神有些不耐烦,他高傲地半抬着下巴,这就显得他脖子修长得不像话,安迷修在心里觉得有一丝好笑。鉴于雷狮已经好几个礼拜没有正常跟他说话,此时安迷修不免觉得这种横眉立目的表情都有几分可爱。

  他决定找一个话题当突破口:“那天骑摩托车的那个人,你也觉得眼熟吧?”

  雷狮并没有显现出对这个问题的兴趣,他只是用一贯令人不快的语气说:“你转行当警察了?”

  这种程度的讽刺对于安迷修来说无足轻重,他十分心平气和地接了下去:“那件波克比的T恤,跟那时候的,是同一件吧。”

  雷狮冷哼了一声,转头就走,灯光把他的影子抛到了安迷修脚下。

  “安迷修,你这个人怎么那么爱管闲事?你以为你是救世……”

  嘲讽还没放完,雷狮忽然伸手拍了一下自己的后颈,一只蚊子应声落地。安迷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雷狮狠狠瞪了一眼。

  

  回去之后,安迷修回想着雷狮大步离去的身影,感到一丝怅然。

  他有预感或许雷狮今晚是要同他谈论一件大事的,可惜他会错了意。什么大事他拿不准,当然如果是重修旧好之类的他非常欢迎。如果只是威胁他不准报T大之类的,他也不会往心里去。他可以将雷狮在他面前所有的喜怒无常视作一种调情,这又令他感到一丝甜蜜。

  他从床上爬起来,倚在窗台边看向对面雷狮的房间。那里的灯光熄灭了,过了片刻又亮起来,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大约十五分钟之后复归黑暗。

  晚安,雷狮。他在心里说。

  

03

  安迷修和雷狮之间的种种故事,一言以蔽之,前半段是竹马,后半段是劲敌。鉴于两人都还是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后续会如何发展还未有定论。

  雷狮搬进安迷修所在的这幢筒子楼,算来大概有七年。那时安迷修还没有升上中学,在漫长的暑假里无所事事,沉迷于玩宝可梦。他对父母的印象很单薄,他们很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他和师父住在一起。师父是他父母的师父,厂子里的高级工程师。论资排辈他应该叫师爷,他给师父奉上茶,师父摆了摆手:“太难听了,你就叫我师父吧。”

  雷狮搬过来的那天,只带了两个背包和一个比他岁数还小的男孩儿。安迷修在楼道口张望着,确定没有大人走进那个房间。他疑虑重重,生怕下一秒福利院或者居委会的人就要来敲门。等到傍晚时分,楼道里到处弥漫着炝葱和烧茄子的香味儿,雷狮才领着弟弟出门觅食。安迷修从斜刺里杀出,挡在兄弟二人面前,却发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雷狮看起来比他还高,眼睛里有紫丁香的颜色,他像一头警觉的小兽,把弟弟紧紧护在身后,对突然蹦出来的安迷修充满敌意。

  安迷修挠了挠头,说:“那个,你玩宝可梦吗?你帮我过了这一关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哦,还有你弟弟,是弟弟吧?”

  雷狮翻了个白眼,拉着卡米尔走了。

  

  真正搭上话是后来的事情。雷狮不怎么提起自己的家世,安迷修也不问,假装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带着弟弟独居很司空见惯的事情,毕竟社会上也存在很多渣滓家庭,新闻里就是这么播的。他们上了同一所学校,放学后总聚在一起玩口袋妖怪或者看动画片,那时候还叫《宠物小精灵》。雷狮最喜欢的小精灵毫无疑问是皮卡丘,卡米尔是个特别早熟的小孩,他对甜食的兴趣比动漫多得多,安迷修最喜欢的则是波克比。

  “拜托,波克比超弱的!”雷狮从安迷修珍藏的宠物小精灵卡牌中抽出波克比那张,怎么也想不明白安迷修为什么会喜欢这只圆圆的小蛋壳怪。

  “波克比的隐藏属性是幸运啊,”安迷修满怀向往地说,“幸运,也是一种能力。”

  雷狮切了一声,把赢过来的卡牌收好,招呼听着片尾曲正百无聊赖的卡米尔:“走了,打道回府。”

  安迷修望着雷狮手里那叠他花了好久才收到的卡牌,无语凝噎。天知道他为了那套卡牌吃了多久的大大泡泡糖。

  

  十五岁那年的夏天,雷狮勾着安迷修的脖子把他带到校门口的小路上,样子神神秘秘。他踢开自行车撑脚,让安迷修跳到他的后座上。安迷修背着两人份的书包,感到一颗心饱满鼓胀,像迎风展开的旗帜。

  雷狮带他去的是城市南面那个快要被拆除的市场。七曲八拐晃到一间小店面前,店门口贴着精灵宝可梦第五代的海报。雷狮伸手把卷帘门呼啦啦收上去,露出里面亮晶晶的一双眼:“来了?”

  这种宛如坏蛋接头的场景没能吓退安迷修,在迈进店门之前,安迷修短暂地思索了一下,雷狮如果真的违法乱纪,他到底是要劝他回头是岸还是会与他狼狈为奸。五秒钟后,这种幼稚的思考就被递到眼前的东西给弹到了九霄云外——那个店主递到他手上的是日版的new 3ds游戏机,正好适配口袋妖怪日月。

   “送你。”雷狮双手一撑,坐到那张乱糟糟堆满了漫画和黑胶碟片的桌子上。他看着安迷修如获至宝的表情,眼里闪过几分得意,转头问店主:“有新到的碟片吗?”


  店主点了点头,掀开挂在墙上的小门帘,起身往里面的小房间走去。他是那种话很少的类型,说不清什么岁数,安迷修直觉他不年轻,但他的眼神很亮,这让他看起来像一柄藏在陋室的刀刃,尽管实际上他只是个行将倒闭的音像店的老板而已。安迷修把游戏机放回桌子上,看向雷狮的表情严肃:“这个我不能收。”


  “你是嫌便宜还是嫌贵?”雷狮笑着问他,暗室里灰尘飞舞,他的眼睛在透进来的黯淡光线中微微闪动,好像早已料到安迷修的反应。“送人的东西我不会收回,你不要的话就扔掉好了,记得要分到不可燃垃圾那里。”


  他把游戏机抛回安迷修手中,顺手从桌子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根棒棒糖,慢条斯理拆了包装塞进嘴里。他的脸在阳光下绷得紧紧的,显露出几分日后成年的棱角,只是嘴里包着棒棒糖,不经意泄露一股孩童才有的松弛,这让他看起来又只像个长得比较英俊的小少年而已。


  门帘后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店主抱着一沓碟片走了出来。雷狮让安迷修来挑,杂七杂八的摇滚唱片,Lush、黑旗、地下丝绒,间杂着一些连名字都没有听过抑或是还没红起来就已经过气了的乐队。


  安迷修有一台黑胶唱机和一台收音机,那是他爸爸留给他的不多的几样遗产。他们在许多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听了许多莫名其妙的歌曲,古典摇滚朋克和动漫主题曲齐飞,安迷修还照着广播里自学了一段时间的吉他,马马虎虎能把《Silence》弹全。雷狮来找他,一进门就随手把带来的唱片搁在桌子上,脱了鞋翘着脚仰躺在安迷修的床上,指挥他拿冰棍或者汽水。


  那天他们带走了游戏机和一张《My War》。安迷修终于决定向店主提出他一进来就在疑惑的问题:“你T恤上的是波克比吗?”


  店主一愣,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短袖,笑了,他的牙齿雪白,笑容看起来有些腼腆:“是啊,我前女友画的。她很喜欢波克比,说它会收集幸福,是个幸运的小精灵。”


  停顿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问安迷修:“她说波克比真的存在,你相信吗?”


  这回轮到安迷修愣住,好似这是个斯芬克斯之问。“别被他骗了。”雷狮拖着安迷修的手往外走,店主露出一丝顽皮的表情:“雷狮,你的小男友好认真。”被雷狮怒瞪一眼,店主大笑着在他们身后放下了卷帘。


  回去的路上换成了安迷修载雷狮。两个人都有点尴尬,只好沉默着不说话。好像他们是今天才真正认识对方,或者说,是被口无遮拦的一句玩笑提醒了他们之间新的可能。夜晚之外另有夜晚,世界之外另有世界,安迷修想这种可能性也未必不能实现吧,毕竟他们已经在千百万条道路中选择了与对方相遇的那一条。河流摇摇晃晃,星星破碎在水中,安迷修奋力踩着单车,感受到雷狮的手臂慢慢环绕上他的腰侧,于是他的心也变得摇摇晃晃,像一只喝醉了酒在春夜里打滚的小熊。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和世界上所有想去爱的心都变得亲密无间起来。


  04


  分歧是什么时候产生的,谁也没办法说清楚。起初以为是意气用事造成的误会,回头才发现,或许在更早之前两人就已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生存道路。安迷修在十六岁生日那天爽了雷狮的约,原因是他在路上救下了得罪地头蛇的艾比和埃米两姐弟。迷迷糊糊的姐弟俩遭遇碰瓷,跟对方说得越多越是夹缠不清,闹到要去警局的地步。安迷修在龙蛇混杂的社区长大,懂得这世界阴影之处的规则如何运作。童年时代他的主要活动是在街上同那些喜欢从小朋友那里抢冰棍儿的小霸王们打架,后来发现雷狮打起架来更不要命,他才慢慢逼自己学会如何不用拳头去解决问题。

      少年时代打架攒下的名气看来还没有过有效期,带头大哥年纪也不大,是隔壁高中的校霸,似乎对他有所耳闻,愤愤带了一帮小弟离开,威胁下次见面绝不会这样轻易收场。安迷修无奈地扶起倒在一旁的自行车,悲惨地发现装在车筐里的蛋糕已经光荣阵亡。想要打电话通知雷狮稍等他一下,口袋里的手机不翼而飞,安迷修叹口气,带头大哥也是要面子的嘛。

      埃米的手臂有一些擦伤,两姐弟的小绵羊发动不起来,安迷修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把姐弟俩送到了医院。搞定完这一切之后,天已黑透,安迷修踩着自行车狂飙到游乐园门口,人群熙熙攘攘,雷狮早已不在了。

      那天夜里安迷修在楼下等了半夜,雷狮的房间没有亮灯,他带着卡米尔离开了,仿佛一夜之间从世界上蒸发了一样,到处都找不到他们的踪影。三天之后班主任丹尼尔才接到了雷狮请假的电话,理由是家庭事务。有一伙人在楼底下转悠了几次,察觉到被安迷修发现之后悻悻离开。


  一周之后雷狮回来了,绝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伙之前威胁要安迷修好看的小混混还真的找到了他们学校,只不过在围炉安迷修之前,他们不幸遇上了心情不太美丽的雷狮,那场群架之精彩程度足以在这所名校的校史上代代流芳。雷狮把安迷修被偷走的手机甩到他的课桌上,就像从前许多次,他顺手把唱片扔到安迷修家的餐桌上一样。换回手机的代价是一根骨折的小指和一个警告处分,安迷修拽住雷狮的袖子,欲言又止。雷狮抽出手,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艾比和埃米两姐弟同安迷修升上了同一所高中,而雷狮身边除了跳级的卡米尔之外,多出了从外校转来的佩利和帕洛斯。争执如此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一群恶党和维护纪律的风纪委员,天生就该是对头,反正除了当事人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原来住在对门对面整整七年。


  高考迫在眉睫,空气都变得有压迫感起来。恶作剧发生之后,作为风纪委员的安迷修要配合学校老师检查同学们的课桌,避免存在漏网之鱼。本次检查总共搜出三把钢尺,两截自行车链条,两盒烟花,一盒二踢脚,一把小气锤和一只打火机。这些东西的持有者们振振有词:“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万全之策,下次碰上变态一定叫他有来无回。”

      丹尼尔郎心如铁,让安迷修把东西都抱回教师办公室。来随行检查的校领导原本对丹尼尔颇有微词,眼下完全不敢言语,毕竟丹尼尔能活着把这帮熊孩子带到高三毕业简直算得上奇迹。

      “喂,等一下。”雷狮充满挑衅地笑了笑,“没收佩利的烟花我没意见,打火机可以还给我吧,很贵的。”

      “不行。”丹尼尔微笑,“易燃易爆,照章没收。”


  晚上雷狮在楼道口等到了安迷修,后者左手边放着一台不知道在播放什么节目但一看就老到掉牙的收音机,左手举着一面电蚊拍—噼里啪啦—不时有倒霉的蚊子落在他脚边。


  “我要报考T大。”安迷修在雷狮经过的时候这么说了一句。


  “考得上的话随便你。”雷狮的脚步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那台快要蹦起来的收音机上,啧了一声,“再继续扰民,会被杀的哦。”


  “这两栋楼的人加起来还坐不满一个教室。”草丛里突然窸窸窣窣响动了一阵,安迷修关掉收音机,冲雷狮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等一下,是波克比。”


  暗绿的草丛里白光一闪即逝,伴随着一声微弱的猫叫。


  雷狮不以为然:“一只猫而已。”


  安迷修的神情却不像是开玩笑:“真的是波克比,我看见过。”


  “那个在校门口搞行为艺术的变态不会就是你吧?”雷狮拿脚尖踢了踢安迷修的小腿,露出好整以暇的笑容。


  “在下是个正经人。”安迷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地,示意雷狮坐下来。


  雷狮不情不愿地坐下,又有一只运气不好的蚊子撞上安迷修的电蚊拍,可怜兮兮命丧黄泉,雷狮的手指攀上之前脖子被咬过的痕迹,心情莫名有些烦躁。


  “所以呢,你到底想说什么?”他从安迷修手中抢过电蚊拍在空中挥舞了几下,隔着电蚊拍的网格看过去,月亮好像一块烤到焦黄的华夫饼。


  “抱歉。”安迷修说,他的语气轻得像夜风中的一句叹息。他想光明正大说出这句抱歉已经太久,为了生命中许许多多无法言说的事情。


  “哦。”雷狮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


  “你没有别的要说的吗?”安迷修被搞得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照雷狮的脾气,免不了又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或者提出种种难题考验他的诚心,结果雷狮的态度稀松平常到像从前他回应安迷修一起玩游戏的邀请那样。


  “我接受你的道歉。”雷狮扬了扬眉毛,“还有什么问题?”


  安迷修兀自陷入纠结,凑近雷狮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今天晚上是怎么回事,雷狮是不是被波克比附身了?


  雷狮非常嫌弃地伸出手,在安迷修眼前晃了晃。


  安迷修愣住了,雷狮没好气地说:“快握住啊,尴尬死了。”


  安迷修握住雷狮的手,被带着胡乱晃了一气。雷狮松开他的手指,松了口气似的说:“行了,如你所愿和好,神经病才留在这里喂蚊子,我走了。”


  雷狮没能站起来,手指已经被安迷修牢牢扯住,他尚未来得及发作,一个轻柔的吻已经落在他的面颊上,瞬间把他定住了。


  像一朵雪花被体温融化,在皮肤上变成一点微妙的凉意。


  下一秒,电蚊拍整个糊在安迷修脸上,暴力分子气呼呼站起来大步走开。安迷修无奈地收拾好东西,跟在刚才把他当蚊子对待的同伴身后,好玩地看着呼风唤雨的恶党同手同脚爬上了楼梯。


  “可是雷狮,你家在那边诶。”他好心提醒。


  “闭嘴!”雷狮气急败坏地回头,发现果真走错了楼,恨不得咬死安迷修算了。


  草丛里有双小眼睛注视着这一切,不太明白两脚兽们在做什么。它捡起刚才掉进草丛里的东西,用圆圆的手掌擦了擦,如水晶般纯净的一颗梦。它满意地把东西收进蛋壳里,摆动着同样圆圆的脚掌从青草里溜走了。



  05


  恶作剧的余波在六月来临时已然归于平静,学校里不再布置大量的习题,而是照着高考的作息让学生们保持充分的休息。学校门口巡逻的家长也消失了,专心在家里为考生们准备营养餐。


  佩利惊讶地发现自家雷狮老大居然每天都被他们的死对头安迷修载到学校,这简直比丹尼尔当堂表扬他更令他震惊。帕洛斯咬着酸奶吸管把物理模拟卷上的最后一道大题解开,扔掉黑笔,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斜大惊小怪扒着窗户的佩利一眼,好心为他解答:“傻瓜,人家本来就住在一起啊!”


  这下佩利惊得嘴里能塞下衣架,他疯狂摇晃卡米尔肩膀:“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


  卡米尔八风不动,默默掰断了一根铅笔,佩利惊叹:“哇,卡米尔你力气好大!快快快,跟我掰手腕试试!”


  雷狮的小绵羊现在已经成了卡米尔的专属,改造得不能再酷炫的死飞也被打入冷宫。对面某人那辆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自行车,每天早上吱呀吱呀转到他们窗下停着。大哥总是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像只豹子那样跃下楼梯,几步就跳上那个摇摇欲坠的后座,然后跟他挥手告别。卡米尔暗自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他会拔掉那破车的气门芯。


  这一天的晚霞灿烂得不像话。空中漫过金色的羊群,夕阳给云朵镶上了璀璨瑰丽的边框,暮光女神的裙摆在空气里投下玫瑰色的影子,又悄悄隐入了更加流丽的帷幕之内。上一次,那个骑摩托车的变态就是在晚霞这样浓艳的时候出现的,所有走出校门的人们个个都顶着红彤彤的脸,谁也说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只是心跳随着脚步渐渐加快,每个人确信,这样的时刻里,应当有什么大事发生才对。


  在这股荒谬的集体期待中,黑色的摩托车不负众望从拐角冲了出来。当时的场面在后来的口耳相传中逐渐偏离真实面貌,演变成了一场惊险刺激的全民追击。实际情况是,当时恶作剧者在空中撒下的是一把波克比挂件,用海绵做成的圆溜溜蛋壳怪弹跳着散入人群,成功把女生们“啊”的惊呼变成了“咦”的惊叹。恶作剧者对男孩和女孩一视同仁,上次是给男孩子的礼物,这次当然轮到了女孩。


  有些胆子大的男孩子们反应过来:“大家追呀,别让他跑了!”


  于是无数自行车都掉转向同一个方向,开始咬着摩托车追去。傍晚拥挤的人潮神奇地汇聚到了一个方向,不明就里的车辆们也狂摁着喇叭,跟着自行车大军拐上了大道。一时间,这条偏僻的马路变得比主干道还热闹,车流涌动,所有喇叭都在拼了命地嘶吼,没有人明白为什么会朝着这样莫名的方向驶去,只有西天的霞光美丽得像一场大火,照耀在每个人目视前方的面庞上。


  安迷修在摩托车出现的第一时间就踢开了自己的自行车撑脚,雷狮跨到自行车后座上,指挥安迷修从小路穿过去。如果世界上有人能找到这个冒充骑士的家伙,那肯定非他们莫属。这个城市平展成一张地图,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孩子,对其中每一条捷径都如此熟悉,就像清楚彼此手掌上每一条纹路那样。


  “安迷修你行不行啊,再快点!”雷狮在后座上颐指气使,一点也不考虑他们正在逆风上坡的现状。


  安迷修每蹬一脚都能感觉到无限广阔的风吹入他胸膛,他的每一寸肌肉都被调动起来,朝着夕阳的方向,加速,加速,加速。


  从北到南,穿越整座城市的主动脉,无数绿色叶片在晚风中翻飞,雷狮的手指牢牢拽着安迷修腰侧的衬衣。城南的市场早被夷为平地,科技园区拔地而起,对成为城市的新地标跃跃欲试。而更远的地方是海,沿海公路从外侧联通着这座城市被江水割裂的两个城区。


  安迷修和雷狮在海边追上了潜逃的恶作剧者,更准确地说,他是自己把摩托车停在海堤上,在等着能够追上他的人到来。


  黑色的夹克被随意扔在消波块上,那件手画的波克比T恤在海风中被吹得鼓鼓的,让人到中年的男人看起来确实像是一只胖乎乎的波克比了。


  “好多人在找你,不想进局子的话就别停下来。”雷狮率先跳下车子,走到男人身旁,挑起那件夹克扔回到店主身上,“还有,你的T恤太显眼了。”


  “但只有你们追上了我,不是吗?”男人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他的表情还像几年前那样藏着一丝狡黠,甚至还对雷狮身后的安迷修招了招手,“嗨,雷狮的小骑士。”


  安迷修摊开手掌,海绵做的波克比玩具躺在他手心:“波克比蛋壳内的那部分身体也有花纹的,这个公仔没有。”


  男人大笑,站起来把夹克披上,又走过来拍了拍雷狮的肩膀:“你的小男友真有意思。”


  雷狮翻个白眼,伸手一指夜色中公路尽头的方向:“往这边走,别被抓到,不然我还得去捞你。”


  “好歹我也帮你不少忙,不要那么冷淡呀。”


  男人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冲安迷修挥舞了一下手指:“祝你好运。”顺便趁着雷狮看不见,对着安迷修做了个无奈耸肩的动作。真的猛士,good luck。


  安迷修把那只小公仔扔了回去,在男人惊讶的表情里微笑起来:“我不需要这个,我见过真的了。”


  男人心领神会,双眼里带上笑意,冲他竖了下大拇指,而后引擎呼啸,摩托车划过夜色远去了。


  安迷修跨上海堤,和雷狮并肩坐在堤坝上。夜里的大海什么都没有,黑漆漆的像巨龙吞没一切的眼睛。海浪拍打着消波块,飞沫溅湿了少年的睫毛。


  “安迷修,你觉不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抛尸地点?”雷狮忽然开口,“你要是考不上T大,我绝对要把你灌上水泥在这里沉尸。”


  安迷修笑出声,他把书包往前抱到怀里,从里面掏出两样东西递给雷狮。


  一只打火机,一盒烟花。


  “被我扣留的。”安迷修十分无耻地承认了监守自盗的事实,雷狮也老实不客气地拆开佩利等着高考结束后狂欢的烟花来用。


  在城市另一端,正在吃面的佩利狠狠打了个喷嚏,帕洛斯嫌弃地把自己的面碗护到一边。卡米尔抬起头,夜幕里星星闪了一闪,像大海上偶尔闪现的一丝波光。


  不过是小小的烟花棒而已,只够照亮两双眼睛和一颗笨蛋似的真诚的心。


  “明年挑个好时候一起来看海吧。”安迷修说,海风灌进他的咽喉,带走了他身体里的空气。


  他嗅到了空气里甜蜜的惆怅。


  还有很多很多话,要分很多很多年来说给身边的人听。


  但现在只需要安静。


  因为雷狮点亮了烟火,他说,很美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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