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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是美梦与热望。

【蔺靖】金陵宛转曲 03

也算年更了_(:зゝ∠)_

送给 @不要污 

宛转迤逦,皆为你来。


03 塔上灯


 萧景琰时隔数月再见到蔺晨的时候,后者正没骨头似的倚在香檀案旁,有一搭没一搭吃着芷萝宫里新送来的核桃酥。一众宫女太监敛首侍立在侧,听见外边传圣驾回銮,扑通跪了一地。


蔺晨把核桃酥放下,笑道:“列战英这小子报信还挺快。”


高公公提着嗓子道:“蔺阁主,劳您见个驾吧。”皇帝摆了摆手,“罢了。你们都下去吧,不用在旁伺候。”


高公公唱个喏,一班宫人如蒙大赦跟在总管后头鱼贯而出,谁也不愿跟这世上最难缠的人物再多呆片刻。


萧景琰除下珠冠朝服,换上轻便衣衫。蔺晨眼不错珠盯着他,待他除下朝靴,蔺晨径自起身,从柜里拣了双便鞋递与他。


皇帝叹口气,道:“你下次来该去武德殿等候。这是朕的寝宫,你三番四次闯进来,就算丹书铁券在手,也难保问个大不敬之罪。”


蔺晨俯身握住萧景琰一只脚踝,察觉到皇帝忽然气息一凝。他细致地替皇帝穿上了便鞋,如同天底下最柔情的爱人和最衷心的仆从,而后起身,一振衣袖,又变回了最潇洒倜傥的江湖传奇。


“陛下若是生气,蔺某就毁了那什么铁券,但凭陛下发落。”


萧景琰目光落在便鞋上片刻,摇头道:“你这人,总是不懂‘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列战英那孩子可被你为难透了。”


看不会拐弯的正直青年为了给自己开后门急得团团转,蔺晨倒有些秘而不宣的愉快。十几年前,也有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为了一碗腊八粥,不情不愿给自己当了三个月的小跟班。


那是蔺晨此生最得意的一桩事情,也是最不幸的一桩事情。当兵的傻气,谁沾上谁倒霉。


“你还吃吗?”萧景琰在案前落座,也不嫌弃核桃酥被人动过,自取了碗碟来吃。


“饱了,你吃吧。”蔺晨坐他对面,看着这天底下最不拘小节的皇帝把自己搁在盒边的大半块酥饼一点不剩地吃掉了。“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不曾用过晚膳。”


萧景琰淡淡道:“和兵部、工部、户部三堂议事,各州筹运的粮草过几日就要运到北边,没顾得上吃。”双箸一顿,忧虑压上眉头,“也不知道霓凰目下情况如何?北地的风雪……一日紧似一日了。”


蔺晨夹了一块红豆糕到萧景琰碟子里,语气从容道:“霓凰郡主倒不需要你这般操心,飞流护她护得比谁都紧。慕容绍如今退兵三十里,尚阳城还能喘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景琰抬头用乌黑眼珠望蔺晨一眼,流光灼灼。“朕在宫里,倒是听说了很多你和飞流的传闻。听沈追他们说,百姓都快把你夸成天兵天将了。”


蔺晨袖手大笑。“谣言而已。不过也好,从今往后我琅琊阁的报酬又能往上提一提了。”


萧景琰几不可见地扯动了一下嘴角。“当真奸商。”


蔺晨装模作样道:“多谢陛下金口玉言,回头我就做金字牌匾挂出去。琅琊阁奉旨做黑心买卖,不差钱的冤大头速来。”


萧景琰不禁笑出声来。这世上也就剩下蔺晨一人敢这么逗他笑。他已经成了皇帝,天下人不在意他们的皇帝是否真正开心,于是他成了千秋万代里又一个不爱笑的帝王。


但他在蔺晨面前笑了,他看着蔺晨的眼睛,那里住着一个更年轻的自己。他的心被柔情击中,而后觉得悲哀。


烛花毕剥作响,连连爆开。


蔺晨拿剪刀挑开烛花,埋怨道:“你这皇帝的寝宫也太过寒酸。连几件像样的金器都瞧不着。”


萧景琰懒得答他,起身去酸枝铜盆架子上拧了帕子洗脸。他住的是先帝宫室,门户轩敞,只不过所有古玩珍宝、贵重器皿都充了国库军饷,屋子里空荡荡不剩些什么。太后以身作则,遣散了后宫泰半闲散人员,芷萝宫内素朴无华,金的银的都拿去铸了新币,源源不断填进先帝留下的财政亏空中。


所以蔺晨才说萧景琰这皇帝当得忒没劲儿,跟在行伍时有甚分别?


萧景琰道:“我若是为了快活,怎么会来做这皇帝?”


全天下也找不出比做皇帝更苦的差事来。早朝晚议、奏折简牍、规章法度、人情仪礼,桩桩件件,一丝马虎不得。萧景琰自认勤奋,治军时哪一日不是三更灯火五更鸡,可当了皇帝他才明白,宵衣旰食、夙夜不寐方是常态。他又是克己之人,仿佛生来不晓得世上有什么好享受可言,日日只埋头政务,连太后都忍不住劝他要保重身体,有张有弛才是。


可他并不觉得累,底下人想的那些快活法子倒一个比一个惹他生气。他这皇帝不是为了他自己做的,通往宝座的丹陛上累累皆是血海白骨。他的父亲,他的手足,他的挚友。有时候他觉得这些影子都在庞大殿宇的某处俯视着他,教他片刻松懈不得。


成王败寇,他若是能用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说服自己,便不是萧景琰了。


蔺晨道:“你何必自苦如此?”


萧景琰道:“并非自苦。在其位,谋其政罢了。”


蔺晨按住了萧景琰浸在铜盆里的手。难得一见的整肃面容。


萧景琰挣了挣,纹丝不动,只好随他去。倒不计较蔺晨犯上,只是神思沉郁,不知落在哪一处。


情热之际,蔺晨也说过些海角天涯、浪迹江湖之类的胡话。萧景琰总是被他逗弄发窘,从不回应,心里却未必没存过这般念想。


大好河山,可骑青驴。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受宠的皇子,边疆又有林帅和小殊他们守着。等到祁王兄登基,三五年后河清海晏,他便解甲而去,怕也不是十分过分吧。


如今,倏忽廿载将逝,人事凋敝,百草荒漫。小青驴也早死了。万分的寂寞里,他连一分都吐露不出来。


铜盆里的水渐渐变冷。萧景琰被按住的那只手殷红如血,面上却失了血色,只把双唇平平抿住。


门外传来高公公的通禀。


“太后娘娘请陛下移驾芷萝宫。小皇子高热已退,玉体无恙,请陛下前往探视。”


萧景琰抽出了手,边胡乱拿帕子揩干边应道:“速速摆驾。”便有宫人推门进来替他更衣着冠。


蔺晨站在这热闹纷乱之外,兀自盯着盆中动荡水纹。良久方将手从盆中抽出,也不擦净,径自袖了起来。


他问:“庭生呢,怎么不见他?”


萧景琰道:“被我罚去扫洒太庙七日。”顿了顿,“你去看看他吧,这几日要下雪,得交代那些人给他多添被褥。”他抬起脚,任宫女给他换上皂靴。那双便鞋拖在宫人手中被小心放进柜中收藏。


新来的小宫女慌张着帮皇帝绑玉带,盘扣繁复,越慌越错。萧景琰仰头由人给他系上项扣,温声道:“算了,换条丝绦吧。”不妨腰上被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刚强力量所制。


小宫女跪地磕头。蔺晨不声不响替他系好了玉带。萧景琰在这指尖缠绵中失掉了语言。他示意小宫女起来。众人敛袂屏退。


“下次,你到武德殿见朕。列战英会引你去的。”


蔺晨道:“北境之围若解,蔺某不会再来面圣。”


萧景琰怔住,蔺晨脸上却无半分玩笑意思。皇帝垂下了眼睛,淡然道:“随你。”迈出门槛,高公公在御辇旁掌灯相候。


车辇辚辚,萧景琰听见身后蔺晨在喊:“陛下,那盒核桃酥可否赏给蔺某?蔺某今日还水米没打牙呢。”


高公公看皇帝面色不佳,不敢吱声。偷摸回头瞄了眼,那人袍袖飘飘,抱臂立于朱门深阙之下,动也不动。御辇转过一重宫室,便再看不见那人身影了。


“高公公,”皇帝的声音散在夜风里,“你……命人弄些吃食打发那人走。那人不食葱姜腥膻,清淡便好。”


“奴婢遵命。”高公公仗着自己几朝老臣的资历,大着胆子问了句,“不知陛下可要同进晚膳?奴婢这就命膳房准备。”


皇帝斩钉截铁回绝:“不必。”末了吩咐老臣一句:“以后他再不明不白进朕寝宫,高公公你……”


高公公躬身聆听圣谕。


“你……不必对他客气。哪来给他看座奉茶的道理。”


高公公嘴上领命,心里叫苦。主子您和他怄气便罢,我们这些奴才可倒了大霉啦。

 

太后早带人在殿前迎候。萧景琰在芷萝宫外便下辇步行,步履匆匆,底下人只能跟着一路小跑。


太后笑道:“陛下怎么这般急躁?”携了他的手入宫。


萧景琰道:“母后传召,儿子哪有不上心的。”四下一望,“琛儿呢,病可好些了?”


“烧都退了,刚喂了药汤,等你不及便睡下了。”太后引他到内室榻前,乳娘正将小皇子抱在怀中轻摇。孩子眉目舒展,呼吸悠长,确已入睡。乳娘欲向皇帝行礼,皇帝挥手免了,只将孩子轻手轻脚拥入自己怀中。


拿手试了额头温度,高烧已退。萧景琰向母亲道:“朕定要重赏薛太医。”


太后道:“哀家赏过了,陛下再赏一轮也行。”伸手轻抚孙儿额发,语带爱怜:“这孩子退了烧便嚷着要见父皇。哀家知道陛下和朝臣们议事,不敢贸然去请。结果这孩子撑不住,自己睡着了。”


萧景琰看着怀中恬然安睡的孩儿,心内生发出酸涩的柔情。“琛儿,琛儿。”皇帝轻唤他的孩子。他忽然发现,孩子原本疏淡的双眉已生出了形状,弯弯如两片柳叶。


“琛儿的眉毛……倒有些像他母后。”萧景琰轻声道。


太后凝眸细看:“果真。琛儿今后定是一副好相貌。”


萧景琰道:“倒不必有什么好相貌,只求他没病没灾罢了。”又抱着孩子轻拍片刻,方才交还乳娘抱到榻上去睡了。


萧景琰后来回忆柳皇后,总是先想起她弯弯淡淡的双眉。温柔舒展,不带忧愁。而后是她兰花一样皎洁的手,轻轻拍打襁褓之中的孩子。她说陛下,臣妾此生已足,唯一遗憾是无法看琛儿长大成人。说这话的时候她落了泪,萧景琰拂去她脸上泪痕,笨拙地哄她饮下汤药。


那是柳皇后唯一一次在他面前落泪。她死了,萧景琰颁旨不再立后。小皇子也未被送到两位侧妃宫中收养,而是交由太后亲自抚养。朝臣纷纷奏请立唯一的小皇子为储君,皇帝不理不睬,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


芷萝宫备下了宵夜,萧景琰此前不觉,如今倒被勾起了饥肠。太后微笑不言,萧景琰看出她脸上担忧的阴影。“母后有话要说?”


太后点头道:“哀家听说蔺公子进宫来了,本来也该请他到芷萝宫坐一坐,聊表故人心意。”


萧景琰一怔,夹起来的糕饼又放下。“他已离宫,母后不必费心了。”


太后笑道:“蔺公子和老阁主倒是一个脾气秉性,哀家瞧着亲切。陛下不是也曾说过,和蔺公子一见如故吗?”


萧景琰恨不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年少之时真是愚不可及,怎么就上了蔺晨的当?唯有低头沉默不语。


忽觉有只柔软温热的手贴上自己面颊,抬头正对上母亲娟娟面容。太后柔声道:“景琰,你瘦了。努力加餐饭,琛儿也盼着你常来看看呢。”


萧景琰握住母亲的手,点头称是。大梁境内有说不清的佛阁楼台,十万僧众供奉九天菩萨。可在大梁皇帝心里,只有芷萝宫是他的圣殿,只有母亲称得上菩萨,布施温情,渡他一切苦厄。


“景琰你瞧,宁妃塔的灯亮起来了。”母亲引他看帘外山巅,“今日倒是亮得早了些。”


萧景琰顺着她手指看去,沉沉夜色里唯有那处灯火煌煌,光播弥远。他心下一动:那人该离宫了吧,不知此刻在做什么?


蔺晨确实出了宫,他没赶上萧景琰给他留的那席晚膳,只把核桃酥往袍袖内一卷便出了宫门。


是夜朔风劲健,月光清瘦,蔺晨纵马出城,到紫金山下弃马登山。空草枯叶簌簌作响,清光照亮一处坟茔。


蔺晨挥袖拂去碑上杂草灰尘,悄声道:“小殊,好久不见。”


幽圹无言。蔺晨亦不在意礼数,倚碑坐下。但见坟前石案上摆着不少新鲜供品,地上有凌乱纸钱白幡。想是金陵城中百姓忧心北境战事,是以新近祭奠他们敬若战神的江左盟主,盼着梅长苏英灵庇佑,平靖边关。


蔺晨将那盒夹带的核桃酥放到石案前。“这是太后做的,听说你最爱吃,我便带来了。我和萧景琰吃了些,你可别嫌少。”


“你小子成仙去了,该知道的都知道,我就不多费口舌了。”蔺晨对墓碑絮语。“有食无酒,不成好宴。你等着,我与你取酒去。”


他振衣起身,望向西面月升之处。宁妃塔在山巅静默了十数载,等待着胆大妄为的客人再度造访。蔺晨牵动了一下嘴角,几个起落跃上山顶。没有了阵法迷眼,登上宁妃塔如履平地般轻易。


塔内幽幽冷冷,一如往日。蔺晨打开机关,楼头檐角百盏灯火一时俱明,光华灿烂。塔内宁妃画像被风吹动,发出猎猎之声。蔺晨凝视那画像片刻,美人娴雅,他却直觉有说不出的古怪。


按下狐疑,他从地窖中取出两坛当日所遗“钟情”,本欲离开,心念电转又携酒上了塔顶。


塔顶由黄金琉璃所筑,金瓶辉煌傲立塔尖。蔺晨拍开泥封,就着金陵城中盛景,灌酒入喉。


果真天下第一等惆怅滋味。


他抬眼望向北面皇宫所在,萧景琰这木头想必还未入眠。皇帝今日里莫名生了气,蔺晨似乎知道是什么缘故,却又似一无所知。


他们已经许多年没能好好说过话了。


冷风如刀。两年前为防山中野兽侵袭宝塔,萧景琰下令在宁妃塔上悬挂铁马铜铃驱兽。此时几千风铃一同作响,淙淙铮铮,像有无数冷冰冰水珠落在蔺晨心上。


宝塔有声,人是沉默。


难道当真如自己所说,北境事既定,他便不再去见萧景琰了么?任他孤身一人在那闷死人的重重宫阙里,每日坐在龙椅宝座上接受那班老顽固山呼万岁,任他孤身一人在无趣的简牍里埋头勾画,当他最尊贵的人间领袖……


蔺晨有的是事情可做。南楚有云梦般的大泽,歌喉婉转的少女在大泽里曳舟而行;东海有繁华的海市,有雪一样洁白的珍珠和晚霞一样红艳的珊瑚;北边已经下了大雪,据说山中可以捕获麒麟;西边还有茫茫大漠,通往神奇富丽的城邦。

他又喝了一口酒。



可那些地方都没有那根木头在。


木头只在这金陵城中。


他仰头将“钟情”饮尽,提着剩下的一坛跃下塔顶,潇潇洒洒往林殊墓前去了。


萧景琰,别说你是皇帝,就算你是玉皇大帝九天神佛,我蔺晨也只听从自己的心。


“钟情”的酒债,我会花一辈子讨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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